」
他的背影堅毅沉重。
沈景序,他那樣張揚肆意的人,偌大朝堂萬萬重,殺生戰場歷歷苦。
竟就這樣摔墜在少年孑然的肩頭。
7
我又跟去了,但很快被發現。
沈景序身在戰場,按軍規斬首那刻,皇帝派來的監軍救下我。
他說我是皇帝丟失的女兒,要帶我回宮。
我不同意,他告訴我,沈家功高震主,只要成為公主,就能救沈景序。
離開那天我遠遠瞧見沈景序凱旋。
他身后金戈鐵馬噔噔,敵軍大破,落日金光將他籠罩,這是我永生難忘的畫面。
但很快,我們被北地叛軍挾持。
監軍為保命供出我身份,北地人將我充為軍妓,萬念俱灰那刻我想。
哥哥不會來救我了。
我騙他跑來戰場,騙他是孤兒,騙他偷偷離開。
「沈景序來了!」
喧嘩中,歷光破云,混沌乍開。
少年遇神殺神,渾身是血,雙目猩紅,直奔我來。
「阿玨,別拋下哥哥!」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落淚。
直燙到心口。
隨他留在北地戰場的日子是我最高興的,他在草原上帶我縱馬,在雪山下為我舞劍。
北地多柿子,他生了紅泥火爐為我烘柿子干,取新芽煎茶,打了勝仗就買來北地的奶酒吃。
「總有一日,我要將北蠻打退,還我朝河西失地。」
「屆時,海晏河清,時和歲豐,我死而瞑目。」
我舉杯敬他。
沈景序認真看我:「阿玨,有你在甚好。」
這些年,他鮮少說這般孩子氣的話。
我想起他在花萼樓頂的意氣,想起他在戰場上的搏殺,都是這般惹人心悸。
很快到了回朝之日,我們都清楚,此去玉京,我們將會橫亙深谷。
我握住沈景序的手:「哥哥,信我。」
我要同你一起,掙來這萬里河山的海晏河清。
8
「長公主憂思過度,氣血郁結,實乃長久之相啊。」
我睜開眼,承安跪地請罪。
我將藥一飲而盡,承安拿著蜜餞的手縮回了袖口。
「不要跪,承安。」
我有千言萬語想同他分說。
但心悸難忍,終奪門而出。
我從一開始就清楚,承安是沈景序。
那件事后,沈家滅門,沈景序失去記憶,一夕間,他從戍邊戰神顛覆為皇宮最下等的內侍。
在這世上,除了我和先帝再沒人知道他曾是誰,包括他自己。
他忘掉了沈家三代榮耀,忘掉了戰功赫赫,也忘掉了我。
帶他回公主府是我私心用甚,父皇曾說:「放手,方是救他。」
但他在宮中步步維艱,人人磋磨,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公主府隔墻有耳,帶他回來不能讓旁人看出端倪查到真相。
所以我刻意冷落,故意挑剔。
但他夜夜提燈等我歸家,甚至在我掌下情動,我喜悅得紅了眼眶。
但我也明白,他自視污糟,是絕跡不肯多走半步的。
他恐我傷心而自揭傷疤,折斷他小心維護的自尊。
那刻,我拼命抑制告訴他一切的念頭,偏過了頭。
但他仍匍匐請罪,把我心口撕得血肉模糊。
故人舊相識,重逢卻不知。
我竟分不清同他之間,誰更可憐。
玉京又落下雪來,蒼穹灰撲撲,地上白茫茫。
紙傘遮住雪花,來人身著青衫,卻風骨出眾。
承安滿目憂色:「長公主,風雪傷身。」
我披上狐裘,與他對視,山河靜止,風聲也無。
「承安,隨我去鶴春寺吧,我想為小將軍上炷香。
」
聞言,承安誤會了什麼,臉色竟蒼白起來。
9
第一次來鶴春寺時哥哥剛撿到我,他說我命似飄萍,求菩薩賜我恩澤。
今日,我點了三根最粗的香,立在爐中蔚為壯觀。
「承安,你許了什麼愿?」
他沉默片刻:「天下太平。」
這出宮一路,因連年戰火餓殍遍野,逃難的百姓擠在城門外席地而坐,孩子們瘦得跟貓兒似。
「公主呢?」
我狡黠笑笑:「自是求這世間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你信嗎?」
看他愣住,我勾勾唇角:「假的,我只求皇帝早死,本殿登基。」
「長公主又說謊。」
他站我面前,同我對視:「承安會陪著公主,直到迎來太平盛世。」
「長公主所求,便是承安所求。」
我眼中騰起霧氣,仿佛聽見自己信誓旦旦:「哥哥所求,便是阿玨所求。」
我逃似的離開,轉角卻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長公主好興致。」楚云逸笑得玩味。
他本是皇帝心腹。但,欠我人情所以應了我三個條件,我同他換了軍機和帝王疑心,現在還剩一個。
「楚將軍,這回,你得尚長公主。」
楚云逸大笑:「有何不可。」
竹木折斷聲格外明顯,承安白著臉站在我身后。
楚云逸抬抬下巴:「新收的玩意?」
我閃過殺意:「他叫承安。」楚云逸毫不在乎,揮手離去。
「一月后,臣自會上門提親,長公主只需安心待嫁。」
第二日,長公主同楚將軍定親的消息在我推波助瀾下成為玉京熱聞,有人羨慕有人罵。
尚未等到下午便傳來皇帝口諭,宣我入宮覲見。
回來時已是深夜,長街漆黑卻未見承安身影,不止如此,一連半月他稱病告假鮮少露面。
我知他厭我豪奪,便不敢打擾。
楚云逸嫌我憊懶,派了嬤嬤操心婚事,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可我并不在乎,同他定親本就是權宜之計,只是為了給帝王之怒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