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于我,不過手段。
只是恍惚間我想起多年前同沈景序定親那天,他高興得四處炫耀,為我尋來千金不換的鳳釵。
釵中藏著字條:「阿玨佩之,勝似時春,時春不晚,景已濃眷」
試嫁衣那晚,承安默默端來茶湯。
短短半月他憔悴不少,只一眼我就驚慌失措。
「他們又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殺了他們。」
承安重重跪下,滿目掙扎,卑微入塵:「長公主,求您。」
我這才發現,他竟著輕衫薄紗,仰起頭眼尾泛紅,滑落出漂亮的鎖骨和半片肌膚。
活像個狐貍精,勾人地不成樣子。
承安用力拽我裙角直到骨節發白,他一行清淚墜到地上,聲音抖得打顫兒。
「求您別拋下承安。」
「長公主所賜,承安皆甘之如飴。」
他向我遞來鴛鴦戲水的荷包,針腳細密,指尖紅腫。
10
荒唐啊,上天跟我開了好大的玩笑。
生生敲斷少年傲骨,抹掉他誓死衛國的記憶,逼他跪在我的面前碎成一地。
當年,沈景序子承父命在戰場勢不可擋,嚇得北地節節敗退,只差最后一役便能盡收失地。
但那晚,十萬雄兵被圍堵賀蘭山下,全軍覆沒,只剩他被戰馬馱出。
世人謾罵,先皇震怒。
是假死的主君泄露軍機,他竟是北地隱藏了三代的暗樁。
什麼沈家榮耀,成了最大的笑話。
我同他親事作廢,被囚在宮內半年,半年后,沈家滿門抄斬。
世上再無沈景序,只有被藥失憶的小太監承安。
后來聽仆從說,他受刑時記憶仍在,知情人都已處死。
先帝臨終前用承安性命逼我輔佐幼帝,他知道,我會替沈景序守著這河山。
為了保護承安,我不擇手段攬權,但老臣們不肯,使出下作手段想將我釘死在貞潔牌前。
覬覦我的人很多,但后來懼怕我的人更多。
我知道,時機到了。
但未曾想,我們之間竟到這般地步。
所以承安避我半月并不是厭我,而是低估了我們。
他當自己是個玩物,掙扎半月,終拋下自尊,將他唯有的價值攤開。
來賭我需要的可能。
我怎麼忍心,曾許人間第一流的記憶我還替他存著,他可是我最最心愛的少年啊。
我潸然淚下,跪地抱他:「承安,我不嫁了。」
「我們,再不分離。」
他不可置信,我閉眼吻他臉頰。
屋內兩人心跳怦怦,我曉得,自己定然雙頰通紅。
婚事作罷,我又多了棄婦惡名,但我不在乎,拉著承安去逛燈會。
「這釵如何?」我笑靨生花。
他將鳳釵別我髻間:「鳳釵甚美,長公主美甚。」
我們挽手在燈火人間,好似尋常夫妻。
11
承安想同我成婚。
他不承認,但我就是知道。
「尋一無人處,天地為媒誰也管不了。」
我說得格外認真,承安愣住。
許久后,他落下淚:「公主,我從未如此高興過。」
無書不成婚,他怕筆墨易逝,便尋來南京云錦一撇一捺繡婚書。
而后以全部身家為聘,親手鍛造金飾為我添妝。
翻過年關,初春廿三,宜晾曬,宜調情。
「承安,若我轉生為柿子,你還會陪我曬太陽嗎?」
今日陽光甚好,我窩在搖椅中瞧他繡婚服。
承安笑吟吟:「熟透柿果當曬干后配酒烘食,倒不算抗旨。」
他竟會開玩笑,我興沖沖尋來柿餅邀他煮酒。
「可甜否?」
承安作揖:「略遜長公主。
」
我笑著打他,承安不閃不避眉眼溫柔。
公主府里,承安洗手做羹湯,挽袖剪花枝。
我將他折下的迎春花枝插進筆洗,他夸我巧思蘭心。
我又以茶兌酒騙他碰杯,承安一飲而盡,皺著眉道:「甚妙。」
瞧他婚服繡了大半,我拿了布料催他繡上承安二字。
「可是要制新衣?」
我笑得莫測:「承安好眼力,這正是本公主心衣。」
承安如臨大敵,耳尖紅得滴血。
這可不得了,我玩心大起對他上下其手,承安回身壓我卻擦上我唇角。
二人愣怔,好似春室里驚蟄一回。
開春后,我毛病不斷,承安便日日熬藥,萬分上心。
但良藥苦口,喝下總得咳上半宿。
此刻,帕子上滿是我咳出的血跡,承安卻以為我慪了氣,好笑著哄我。
「承安愿為公主挽發描眉。」
藏好帕子,我囫圇點點頭。
12
春宴上,楚云逸邀我御花園一敘。
首位上卻坐著皇帝。
「皇姐可愿放弟弟一馬?」
初見皇帝時,他奶聲奶氣喚我姐姐,如今他方弱冠,一舉一動不怒自威,已具帝王之相。
我同他舉杯:「何出此言?」
皇宮眼線會日日將皇帝的起居注送至我手,我很清楚,若無烈藥安眠,皇帝極難入睡。
而這一切,都拜我這個肆意干政的長姐所賜。
他恨我,應該的。
「皇姐何必裝糊涂。」他笑笑,一具血淋淋的身體就被丟了上來。
我騰地起身,是承安。
「都說太監是沒根的東西,最受不得刑。」
「沒想到他將我二十三種酷刑挨著嘗了遍竟半個字也吐不出,還連殺了三十多個獄卒。」楚云逸嘖嘖稱奇。
我抽出刀抵在皇帝胸口,目眥盡裂。
「皇姐,你在害怕。」
他附耳輕語:「讓我猜猜,你怕沈將軍記起你的父親害了他,還是怕他記起他的父親害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