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是怕我再當眾說出什麼傷風敗俗的話,無奈地給我講了原委。
我捋了一下,概括來說就是:周家鎮守邊關多年,管的事兒遠遠超出了他們該管的范圍,又把女兒送進宮中侍奉,雖說做的是貴妃,眼里盯著的卻是皇后的位子,想發展的是外戚的勢力。
其實我有些疑心那位周家姑娘是不是真的染了急癥而死,按這形勢該是沈云岑暗下的毒手才對。
這個猜測當然不能問。
按他的說辭,我這個誤闖進來的女賊恰好跟周貴妃長得有六七分相似,今后的任務就是繼續扮演貴妃穩住周家,好讓他一邊籌劃一邊等待一擊即中的時機。
報酬是金釵子、玉鐲子、瑪瑙珠子、珊瑚串子......
他再三地說明我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干的是一樁利國利民的大事,這些報酬又是何等的豐厚。
我暗想要不是此番出門不看黃歷做賊被抓,我原本的劫富濟貧事業也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來來往往身上雖無積蓄,手頭卻一直松泛、闊綽得很。
「不要想著逃,逃一次砍手,逃兩次砍腳,」沈云岑看我面對他畫的大餅絲毫不心動的樣子,添上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逃三次呢?」
「逃三次,就輪到愉兒漂亮的頭顱了。」他的指尖柔柔地繞過我的脖頸,我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用最溫和的語氣講最殘忍的話。
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心術嗎?
我讀不懂,卻曉得人在強權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宮里人都是傻子嗎?一夜之間貴妃調了個個兒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疑問。
沈云岑一副「你才是傻子」的表情:「周家把女兒送進宮不足一個月,她性子孤僻,也不愛跟其他妃子玩,統共沒見過幾次人。」
「更何況,你長得是真的像。」
上了賊船,總要確保這船不漏水。
我的心稍稍地落回肚子里一些。
他隨即又提出了另一個既現實又危險的問題:我不懂宮規,連行禮都不會。
想讓我學?
「一般貴妃月俸多少?」
「五百貫。」
「我要一千貫。」
他橫了我一眼,許是在心里衡量值不值這個價錢。
「我一個下九流的盜賊學規矩很辛苦的,皇上應該體恤小民。」
沈云岑點點頭:「一千貫就一千貫,但凡當眾出一次錯,提頭來見。」
有錢能使鬼推磨,也能叫人不犯錯。
由于已經在妃子們面前暗示我今晚侍寢,這個時候就不能再回我自己的宮里了。
我以為我能跟他一起吃個飯,嘗嘗御用的膳食是個什麼滋味,日后重出江湖的時候喝酒吹牛時也能多個談資。
可他卻叫人把嵐姑姑請了過來。
從今夜開始教我規矩。
他側臥在美人榻上悠然地吃著葡萄,精準地把葡萄皮扔進我頭上頂的水碗里,砸出一個水花。
我抬手把濕漉漉的額發撥到一邊,想到一千貫的月俸忍了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為金錢折腰的心思,他的嘴角抿過一絲笑意。
抬手又是一個葡萄皮。
......
好在我跟師傅學藝時練過許多基本功,并不覺得過于吃力。
做賊嘛,總要追求個身輕如燕、飛檐走壁,頂大杠、走木樁都是入門時的童子功了。
區區平地頂水碗,真的不配叫本姑娘放在眼里。
但我依舊做出一副筋疲力盡、難以招架的樣子——畢竟是坐地起價漲了五百貫的。
這就好比我們收了定金去盜取某物,明明翻窗進去劃拉兩下就找到了,領賞的時候還是得做出九死一生、來之不易的姿態。
一句話,得讓金主覺得這錢花得值。
沈云岑一定是值了,他一邊吃各類果子一邊拿我取樂,這會子已經安適地睡了過去。
嵐姑姑見狀要領著我悄悄地離開,說不能打擾皇上休息。
剛把碗放下他就醒了。
我十分疑心這破碗上是不是有什麼機關暗扣,默默地在手里轉了一圈。
姑姑似乎是怕他怪罪我,搶先請罪說是她的主意。
他似乎并不在意這個,招招手叫我過去。
我半蹲在榻前,姿態乖順得不得了。
「學得累了吧?」
「臣妾堅持得住。」
「渴不渴?」
「有點兒......」飯點兒他都沒請我吃飯,這大半夜的就不奢望能喝上水了。
「把這個吃了。」沈云岑遞給我整整一大盤剝好的凈石榴粒兒。
他剛才吃完葡萄特意又徒手拆了個石榴繼續砸我。
這些想來就是砸剩的。
我早就又渴又餓了,謝了恩,接過水晶盤就往嘴里倒。
甘甜的汁水炸裂在舌尖上,簡直就是大漠旅途中遇上的綠洲泉。
我將最后一口晶瑩剔透的石榴粒兒嚼碎咽入肚中,他幽幽地來了句:「吃得那麼急,不怕有毒嗎?」
我拿盤子的手頓了頓,隨即笑道:「毒死了可沒人替皇上干這樁利國利民的大事了。」
「是這個道理,但在宮里吃東西,是最該謹慎的。
」他的語氣里沒有半點兒戲謔。
2
當夜,沈云岑睡床,我睡那張美人榻。
那榻很窄,平日里幾乎只用來躺臥休息,若是正經睡可就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