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音療疾?倒是新奇。」
「父皇,兒臣失眠癥愈,正是希音姑娘琴音之效。」
太子語畢。
皇上眼中興致越發濃厚,還多了幾分鄭重,不動聲色吩咐道:
「那今夜就由你為眾卿彈琴助興。」
我應下后,回到案前,手下微動,輕攏慢捻,清越琴音隨著月光流淌。
漸入昂揚后,琴聲又磅礴而下,傾在眾人心間。
一曲作罷。
皇上拊掌賜賞。
「朕沒料到你一介女子,竟能撫出這般大氣磅礴的琴曲,實為樂中圣手,賜居醉樂殿。」
我揖禮道謝,手上的傷痕青紫,越發顯得手指瑩白細膩。
初凰公主才丟了丑,又被我搶了風頭,氣得冒煙。
「父皇,她身份卑賤,不配進宮侍奉!」
皇上啜了口茶,不怒自威道:
「你是嫡公主,注意你的身份。」
初凰公主啞了口,斂住怒意,語氣嬌嗔。
「初凰知錯。」
又笑吟吟沖我道:「本宮是心憂父皇,一時口快。」
我也輕輕放下。
初凰公主話里含了些歉意,是硬生生演出來的皇家體恤和傲氣。
只是我卻沒錯過她眼角的一抹狠辣。
宴后,皇上相召。
太監并未明說,斂聲道:「皇上候著,還請希音姑娘快些。」
5
我進殿時,殿中的血還沒擦凈。
小太監小心翼翼撿著碎瓷,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皇上斜倚在榻上,一雙腳搭在宮女的心窩處,不羈中藏著幾分恣睢。
眼也不睜,字字輕飄又不容置喙。
「你來伺候朕。」
語氣曖昧,態度含糊。
我卻抱琴佇立。
宮人們眼明手快,架琴,置榻,熏香,一氣呵成。
皇上頭疾發作時,日不得安,夜不能寐。
略思慮后,我雙手搭弦,絲弦聲起。
皇上陡然睜開眼,眸光射向我。
角音依舊清揚。
皇上闔上眼,隨音入夢。
一夢整夜。
宮女懷里暖著皇上的腳,跪了一夜。
我彈了一宿。
次日,皇上醒來,神色清明,面上泛著安眠的愉悅。
「今日當值的,賞!」
隨后,皇上朝我示意,我抹琴止音。
「你彈的什麼曲?」
驟然停下,我雙手不自覺地發著顫,恭聲回道:
「《莊周夢蝶》,屬角音,有疏肝理氣、消憂解郁之效。」
短暫沉默后,皇上嗤笑一聲。
「朕就說太醫院都是一群廢物,除了當肥料,一無是處。」
我靜默無言,又聽他吩咐道:
「你先回宮歇息,晚會兒朕再傳召。」
我行禮告退,抱琴離宮。
殿中明黃色的身影,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句。
「五音療疾,以琴醫人,有意思。」
我在心中冷笑。
五音可療疾,亦可添病。
琴可醫人,亦能殺人。
我的靈力散在琴音里,落入皇上耳中,悄無聲息。
6
回到醉樂殿時,殿中砸得一片狼藉。
宮女縮成鵪鳩狀,一個勁沖我磕頭告罪。
「求大人恕罪……」
這模樣,定是初凰公主的手筆。
我扶起她。
「無事,快起吧。」
宮女還未站定,殿外就傳來一道跋扈的聲音。
「繼續跪,跪到本宮滿意為止。」
初凰公主氣勢洶洶,沖我冷笑道:
「本宮倒沒想到,你能活著出來。不過,你的運氣,到此為止了。」
大宮女捏住我手腕,笑盈盈地要拔我的指甲。
「公主心慈,先前琴師沒了指甲,特意命奴婢去送最時興的丹蔻。
「您這手,染上血才漂亮,才能討公主歡心。」
指甲快被鉗住時,我使巧勁一掙。
鑷子直直扎進她眼窩,流出一行血淚。
我勾唇淺笑。
「你說得對,這樣看你,的確漂亮多了。
」
大宮女捂著眼痛得吱哇亂叫,還不忘拿著鑷子撲過來。
「該死的賤人!」
可惜,她看不真切,腳下又不穩,踩著珠子摔了一跤,栽到碎瓷片上。
瓷尖鋒利,戳進她的喉嚨。
血,汩汩而出。
漂亮極了。
可初凰公主還擰著眉,神情驕縱又癲狂。
「本宮的人動你,你竟敢還手!」
宮內靜若寒蟬,落針可聞。
我卻姿態舒展,語氣沉靜。
「公主說笑了,希音不敢。
「許是上蒼垂憐,要留希音一條性命,為民除害。」
7
「上蒼垂憐,笑話!」
初凰公主冷笑一聲。
「把她指甲給我拔了,再一根根剁掉她的手指。」
又輕描淡寫道:「給她灌一碗破喉散,省得吵到本宮的耳朵。」
「破喉散……」
我喉頭一滾,險些落下淚來。
晚聽姐姐的嗓子,就是被這個藥毀的。
花魁夜棠貌美,歌姬晚聽善歌,是被劉媽媽捧在手心里的活招牌。
顧初凰卻毀了夜棠的臉,大言不慚道:
「我朝女子嬌貴,她卻以色事人,毀容是她活該,我有何錯!」
劉媽媽氣得要殺人,抽了她一巴掌。
「貌丑心惡,打你我都嫌臟了手!」
還是夜棠勸住了。
「報官為好,何苦為她犯殺孽。」
顧初凰手腳都被死死捆住,扔進柴房。
一行人移步花廳。
晚聽撫琴寬慰。
琴聲如花塢春曉,三柔,一緊,最宜紓憂解愁。
可晚聽一張口,嗓子嘶啞,活像老嫗嗓子眼堵了一口陳年濃痰。
聽不出半點原先清媚如雪的聲線。
是被人下了藥。
劉媽媽如遭雷擊,強撐起身子,笑著哄她。
「晚聽,不怕,我們都在呢。
「太醫院還有我老相好呢,一定能治好,不怕啊,乖。」
晚聽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
眼淚,無聲地流。
顧初凰不知怎的,衣冠楚楚站在花廳門口,得意揚揚道:
「這可是破喉散,宮廷秘藥,她好不了的。
「女子干凈,她卻成日唱些淫詞艷曲,啞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