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瀾步步逼近,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手一揚,萬千落葉懸停空中,對準了大師兄。
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一百三十二道劍傷,謝崇瀾十倍還給了他,血屠了引春山。
4
【謝崇瀾。】
我飄在謝崇瀾身側,看著他給我尋了塊干凈的地方,刻字立碑。
他原本就身負重傷,強行扭轉筋脈后,連簡單的御劍都無法做到。
【你現在這身體,吃點什麼靈丹妙藥才能補回來啊?】我拖著腮幫子,看著他給我收殮,【難不成你有什麼方子,能重塑你這身筋脈?】
謝崇瀾聽不見我的聲音。
他只是安靜地在我碑前坐了一夜,然后抬起手腕。
我眼睛倏然睜大,那上面居然也纏著一條和我一樣的紅線。
有一個荒謬的,甚至讓我難以置信的猜想涌上了心頭:
這大魔頭該不會對我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吧?
「周覺夏。」
謝崇瀾輕喊我的名字。
可回應他的只有風聲。
于是他喊了一遍又一遍:
「周覺夏。」
「周覺夏。」
……
謝崇瀾稍稍垂眸,眼尾泛紅:
「下面冷嗎?有沒有你喜歡吃的茯苓糕啊?」
他得了癔癥一般,在自言自語著:
「冬天了,應該會冷吧?」
謝崇瀾越湊越近,整個人幾乎要貼上我那塊墓碑。
伴著呼嘯的風聲,我聽見他說:
「你不理我,那我只好來找你了。」
5
連帶著靈魂都被撕裂般的疼痛。
潮水般的記憶紛涌而入。
前方劍光一閃,我下意識側頭躲開。
肩上還是被劃了淺淺一道。
是熟悉的痛覺。
我驚愕地轉頭,看向自己正在流血的肩膀。
身體不再透明,連血都是溫熱的。
我的佩劍藏冬,更是完好無損地垂在身側。
「喂,你的劍呢,拿起來。」
……
這個聲音。
我心底一顫,抬眸望去。
年輕了幾分的謝崇瀾站在對面,目光凜冽:
「還是說,你想認輸了?」
他握劍的那只手,手腕上的紅線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和我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我們的最后一戰。
我選擇退隱江湖,謝崇瀾卻不愿意放過我,追趕了我數十里。
被他煩得沒辦法,我只好停下了腳步,和他約法三章,如果這場我贏了,他就十年不準來找我。
謝崇瀾被激起了怒火:
「笑話,你以為我會輸?」
這場打得轟轟烈烈,兩人都用盡了全力,幾乎真氣耗盡。
我險勝了半招,僅僅是半招。
……
「你在走神?」謝崇瀾面色不善,劍尖直至我的要害,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地,「周覺夏,你還不認輸?」
我出神地看著他腕上那條紅線,思索片刻:
「要不你親我一口,我就考慮一下?」
話音剛落,謝崇瀾劍鋒一偏,削落了我耳側的發絲。
幾縷青絲隨風而落。
他臉色說不上好看,甚至帶著幾分凝重:
「周覺夏,不當天下第一,改當天下第一不要臉了?」
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對我向來可有可無,反而更多的是帶來麻煩。
于是,我干脆不要臉了一回,收了藏冬劍,就地坐下:
「算了,我認輸,這第一你拿去。」
上一世,我和謝崇瀾都拼盡全力,打得不可開交。
我幾乎耗盡了真氣,一身倦意。
只想快點回到隱居的小屋休息。
殊不知等在那里的,不是我慈愛寬厚的師父師娘,也不是被我敬如兄長的大師兄。
他們撕下了臉上最后的偽裝,露出面具背后丑惡的嘴臉來。
那是一張織就給我的天羅地網。
……
「認輸?」謝崇瀾大步朝我走來,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這個詞倒是稀罕,不像是從你嘴里能說出來的。」
他湊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盯著我,距離近到讓我險些恍惚。
仿佛和那個紅衣染血、血屠引春山的謝崇瀾對視上了。
那雙眼睛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還有滔天的恨意。
我忍不住抬起手,攥住了謝崇瀾的衣角。
謝崇瀾表情一滯:
「做什麼?」
他似乎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眉心微蹙:
「周覺夏,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的,你的反應不對。」
不遠處是那座布滿陷阱的小屋。
被我護了一輩子的人轉頭將劍對準了我。
而眼前,是幫我收殮了尸骨的謝崇瀾。
我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絲委屈,攥著他衣角的手慢慢收緊,壓抑著聲音問:
「天下第一真的好嗎?為什麼人人都想當天下第一?」
「我不想當天下第一。」
謝崇瀾垂眸,盯著我腕上那段紅線,聲音放得很輕:
「我只想打敗你。」
6
我沒有回那間小屋。
剛剛重生,還不想那麼早看見那群雜碎。
既然他們在那學著守株待兔,就干脆多等會兒吧。
我這頻頻出神的樣子被謝崇瀾看在了眼里。
他帶著幾分嘲意開口:
「既然在想別人,跟在我這個十惡不赦的家伙身邊做什麼?不怕壞了你的名聲?」
謝崇瀾是臭名昭著的Ţū́ₐ反派,尋常人避之不及。
我曾和他交手過數次,也傳出了些風言風語。
說我和這家伙交情頗深,謝崇瀾為非作歹是我默許的。
我自己倒是不在乎,但為了引春山的聲譽,還是下意識遠離了他。
但這回,人都死過一次了,還在乎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