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韜光養晦數年,終于在江湖上闖出了點名頭。
「后來,我再次看見你,是在武林大會上。」
武林大會,我被一眾師兄圍在其中,噓寒問暖。
師娘為我擦拭額角的汗,遞上我愛吃的糕點。
師父板著臉指教,驕傲得意的神情卻怎麼都藏不住。
謝崇瀾就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
「蛇鼠窩里竟然養出了一只兔子,還是個一本正經想著匡扶正義的爛好人。」
就是那次武林大會后,我被謝崇瀾盯上了。
但凡我下山,他總會出現在我的必經之路上,和我交手。
他曾帶著嘲諷笑話我是個爛好人,又挑釁般往我手腕套上了血蠶絲。
……
謝崇瀾微微抬頭,穿透樹葉的光灑下一片斑駁。
我被這段過往震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
「你不恨我嗎?」
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里、月月被迫換血的謝崇瀾恨我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謝崇瀾垂眸,「我想恨你,但我不知道能恨你什麼,于是,我想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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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有了仙骨,勢必會成為天下第一?
謝崇瀾偏偏不信這個邪。
他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練就了一身本領,也成為了唯一一個我耗盡全力才能險勝的對手。
「你要是十惡不赦,我就能提劍殺了你。」
「你要是偽善小人,我就能揭開你面具下的嘴臉。」
「你要是個連劍都握不住的廢物,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可是周覺夏啊。」
謝崇瀾那雙眼睛里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讓我心尖跟著一顫。
「你偏偏是這樣的周覺夏,讓我身不由己,讓我情不自禁。」
「你那麼喜歡做好人,就可憐可憐我,分一點你的愛給我吧?」
我愣愣地看著謝崇瀾的眼睛。
上一世,他帶著一身的傷,倚在墻邊:
「你不是喜歡當好人嗎?那就收留收留我。」
這輩子謝崇瀾坐在身邊,剝開了那血淋淋的過往,他說:
「分一點你的愛給我吧?」
手腕上的紅線開始發燙,連眼眶都濕潤起來,逐漸模糊了視線。
我再也克制不住,撲到了他懷中,緊緊抱住了他。
「謝崇瀾。」我的聲音顫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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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上一世謝崇瀾殺上引春山遍體鱗傷的模樣讓我印象太深。
我沒把這次計劃告訴他。
只是和他約定三日后在此處見面。
「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劍,瀟灑走江湖去!」
「你不騙我?」
謝崇瀾將信將疑。
「當然!」
和謝崇瀾分別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整座引春山被籠罩在落日余暉之下,安靜得只能聽見幾聲蟲鳴。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擦拭佩劍。
「師妹,今晚吃鱸魚還是鯽魚啊?」
這些日子師父佯裝生氣,我懶得去和這老東西周旋,都是在自己房間用餐的。
會有師兄們將做好的飯菜端上來。
「不用忙了。」我帶上藏冬劍,推門出去,「我來和大家一起吃。」
一道又一道剛出爐的菜肴被端上來。
我坐在師娘身邊,她抓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話:
「你師兄今日不知怎麼了,身體不適,就不來用飯了。」
「他倒是想著你的,哪怕自己不舒服,還是下山給你買了茯苓糕,瞧,還熱乎著,嘗嘗吧。」
師父冷哼一聲:
「都要吃飯了,還吃什麼糕點?你就慣著她吧,一身壞毛病!」
師娘蹙眉反駁:
「覺夏還小,吃些糕點怎麼了?」
桌前幾位師兄們也出聲維護:
「是啊師父,讓師妹吃吧。」
「冷了就變了味道,師妹還是趁熱嘗嘗吧。」
……
任誰見了都會感嘆,師父嚴苛但愛徒,師娘慈愛,師兄們偏愛,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可誰又能想到,明日他們為我準備的,是一份斷筋挑骨的大禮。
我沒有去碰那一小袋茯苓糕。
等著菜都上齊,大家湊在一起熱鬧地交談。
我冷不丁地開口:
「師父,今日我下山,看見了個瘋瘋癲癲的乞兒,他說我身上有仙骨,仙骨是什麼東西?」
話音一落,全場都安靜了下來。
眾人抬起頭看向我。
臉上的笑意凝固了,有一瞬間,竟然流露出了我無比陌生的表情來:
「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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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師父鎮定,他夾了一筷子魚肉:
「這我倒是沒聽過。」
眾人也開始紛紛附和:
「什麼仙骨啊?多半是騙你的師妹。」
「就是啊,從來沒聽說過有仙骨這種東西。」
我打斷了他們的話,繼續說:
「可是這個乞兒言之鑿鑿,他還說,我身上的仙骨是被人用血滋養出來的,養育我的人怕是犯下了不少罪孽。」
我緊緊地盯著坐在上位的師父,握住了藏冬劍柄:
「師父,你說這是真的嗎?」
師父沒再出聲。
天色漸漸暗了,點上的燭火被風吹得跳動,連帶著人身上的表情都晦暗不明。
有坐在后頭的師兄動作緩慢,抽出了佩劍。
我一把掀翻了桌子。
眾人驚起,他們自發圍成了一個小圈,執劍對準了我,目光陌生。
我一一掃過他們的臉,有一瞬間幾乎分不清前世今生。
上一世瀕死前我都不明白,那些愛我護我的人為何要殺我。
「師父,你還不承認嗎?」
他依舊坐在高位上,紋絲不動。
他已經老了,整整謀劃了七十余年,眼見就能看到希望,他怎麼愿意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