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的神色失望而慍惱。
「逃學欺師,是為不尊;不問兄長,是為不悌。如此頑劣,怎堪大任!」
先帝用力將鳥籠擲在冉珞面前,「自己砸了。」
冉珞遲疑一瞬,低垂著頭,仍試圖說些什麼:「父皇,兒臣……」
先帝的神色愈發冰冷。
見冉珞未曾立刻聽從自己的話,他抽出腰間的绦帶,劈頭蓋臉朝冉珞揮去。
鑲金嵌玉的绦環抽打著少年的面部、脊背。
鋒利的棱角在每一次揮舞時都留下道道血痕。
我不明白,先帝為何會突然發怒。
他從未關心過冉珞的課業,更從未留意過冉珞私下的愛好。
十余年來皆是如此,為何偏偏今日要責打他!
可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哭著撲上去,抱住了冉珞。
绦帶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和冉珞一同顫抖了一下。
下一瞬,冉珞猛地將我推開了。
我無措地摔在一邊,撐在地上的掌心擦破了,火辣辣地疼。
「……珞、珞哥哥?」
他沒有給予跌在地上的我一個眼神,只是拾起地上做了一半的鳥籠,閉著眼狠狠砸下——
木屑四濺,粉身碎骨。
終于,先皇停下了責打,目露幾分欣慰之色。
「好,這才有幾分朕的皇兒應有的樣子。」
他抬手指了指殿中其余制品。
「去,把這些個玩意都砸了,扔到殿門口燒掉。」
我驚愕地望著遵照皇命的冉珞。
他親手造出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被他親手毀滅。
那些付出的心血,流下的汗水,在一句輕飄飄的言語中化為灰燼。
我想要上前牽住冉珞的手。
太監卻攔住了我,恭敬而不容抗拒。
「嘉寧公主,請回長熙宮吧。
陛下口諭,讓司禮嬤嬤為殿下教導《女戒》,學有所成前,不得出宮。」
殿外燃起了火光,砸壞的木頭扔進火堆,發出噼里啪啦的灼燒聲。
我望著冉珞的背影。
短短的一步,卻猶如天塹。
之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反反復復地想。
倘若那日,我沒有纏著冉珞哥哥做籠子,沒有攛掇他逃課去偏殿。
一切是否會是另一種模樣?
這座偌大的禁庭,第一次在我眼中撕下了溫和的面紗,露出殘酷嚴苛的真相。
教導我的嬤嬤告誡我,人人都要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
「好比四季應時、晝夜輪轉,皇子要知書明理,公主要貞靜賢德。
「各人有各人的身份,什麼年紀便該做什麼事。」
所以,是我和冉珞哥哥做錯了嗎。
我是不是做了很壞很壞的事,犯了很大很大的錯?
冉珞哥哥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
再一次見到冉珞時,是在他被封太子的大典上。
我這才知道,先帝暴怒的那一日,先太子病逝了。
冉珞成了先帝唯一的皇子,未來的君王。
他搬出了長熙宮,入住東宮,身邊的太監侍從也盡數換成了我不認識的生面孔。
來到他身前時,我在宮女嬤嬤的指引下,端正地下跪,以手覆額。
「……殿下。」
冉珞淡淡看著我行完禮,聲音平靜:「皇妹請起。」
我沒有再說什麼,垂首離開。
隔著如云如潮的人群,我回眸望了一眼。
他站在高高的臺上,垂下的冕旒掩住他的神色。
除了先帝,無人能與他并肩。
從今往后,他是殿下、是皇兄,但再也不會是我的冉珞哥哥。
一步之遙的天塹,我終究沒能跨越。
6
我又做夢了。
夢見了我與冉珞無憂無慮的時候。
他拉著我在狹長的宮道上奔跑,明黃的琉璃瓦一片一片落在我們身后。
握著我的手又熱又潮。
緊緊地、密密地貼合著我的掌心,好似要將我融入他的骨血中。
手指摩挲過我的指腹,手腕,然后是臉頰。
溫熱的觸感鮮明得不似夢境,仿若真實。
……不對。
這不是夢!
我忽然驚醒過來,猛地睜開雙眸。
宮室中燈燭盡滅,幽暗難視。
但在足夠近的距離里,我卻能看清冉珞微微顫動的睫毛。
不知何時,他越過了夜五,正握著我的手,朝我俯下身,指尖還停留在我臉頰上。
見我忽然醒來,冉珞渾身一震。
他趕忙收回手,倉皇地想要退回原位。
忙亂間卻失去平衡,一下壓在了我身上。
他手足無措地想要與我拉開距離,黯淡的月光中,我看見他的耳尖泛起薄紅。
「朕……我并非有意……」
但我想聽的不是他的解釋。
我抬手,用力環住他的脖頸,將他重新拉了回來,龍涎香霎時間環繞住我。
「珞哥哥……」
冉珞猛地頓住,僵在我突如其來的擁抱中。
懷里的身軀溫暖而結實。
這不是夢,不是會消失的幻影。
他真真切切地躺在我的懷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融化在與我相觸的皮膚中。
我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更深人靜,唯有兩個互相依偎的胸腔里愈發急促的心跳聲交織纏繞。
雙唇覆合的那一剎那,我和冉珞輕輕顫抖了一下。
但這一次,他沒有再推開我。
幾息怔忪后,一雙臂膀驟然回抱住我,力道仿佛要將我壓碎,融進他的身體中。
所有的話語盡數淹沒于唇齒間。
此刻無言,勝過千萬語。
不知過了多久,冉珞才喘息著松開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