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之前還跟我說這麼多話的人,怎麼會選擇這種方式死去。
那晚他離開后,我時隔多月,終于又一次吸收到了信徒傳來的虔誠念力。
我還沒來得及慶賀,誰想到,下一秒他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人們總覺得人死后就是去往另外一個世界,但這只是人們的臆想。
作為一個帶有世襲制編制的井龍王,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所有人類,通往異世界的大門已經關閉。
因為,這世上已沒有人記得掌管那扇門的神仙。
沒有信徒的神,是會消失不見的。
我開始害怕自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來到老太太和她兒子的墳前,看著墓碑上寫的字,才知道他們的名字。
龔婉玉、溫玉書。
天下飄起雪花,我盤起長長的龍尾,在墳包上打起一個蓋子,幫他們遮擋風雪。
風聲太大,腳步聲傳來我都沒聽見。
「啊啊啊,有妖怪!」
男孩的聲音響徹整座山林。
大人們趕忙跑過來,卻發現什麼也沒有。
年輕女人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耳朵,呵斥道:「溫小二,你再撒謊欺騙大人,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里去,讓警察把你關起來!」
男孩說:「我沒騙人,真的有妖怪!」
「別打他,算了,今天是來看奶奶和爸的,他們最疼他了。」
年輕男人及時拉住妻子的手,男孩這才避免了一頓巴掌。
而我,就盤在他們眼前的山峰上,思索著,要不要現身嚇一嚇溫小二。
最后我沒有這樣做。
光明的日子似乎到來了。
溫家人拿來祭奠的東西中,又出現了我最愛的小餅干。
為了這口吃的,我在溫家母子倆墓前長住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看著山腳下越來越寬的馬路,一座座被鏟平的山,還有變得四四方方的樓房,我啃一口小餅干,忽然覺得消失了也沒什麼。
這個世界污濁的空氣,我真是吸夠了!
卻沒想,偶然一天,已變成中年禿頭男人的溫小二居然牽著一個孩子,來到我早已經倒在爛泥里的「小房子」前。
「井龍王,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小時候見過你,我祖奶奶還說你救過她。」
「我知道你是一條善良的龍,所以看在我們家給你這麼多香火和貢品的份上,往后你幫我好好看著這個可憐的孩子,保佑他健康長大。」
「對了,他叫溫良,是我兒子。」
說完話,根本不給我問他為什麼不自己看著孩子的機會,溫小二就領著那個懵懂的五歲小娃離開了。
于是乎,我收到了神仙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愿望單。
4
山里來了一支考察隊。
他們發現了我守著的井,測量后得知井下別有洞天,深不見底,立刻拉起幅條,把井圈起來,打算長期在此研究。
這個我待了上百年的家,今天終于是待不下去了!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悄悄變成人下了山。
百年過去,如今的小村莊早已經大變樣。
路寬了、房高了,人也富裕了。
只是寧靜依舊。
外界的喧囂,似乎并不能影響到這里的人們。
溫小二是得癌癥走的。
他老婆在溫良生下來的第二個月跟人跑了,他也不去追。
這個不爭氣的家伙,小時候我就該露出真容嚇死他!
只是人都死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
山中一日,人間十年。
在前往溫家老屋的路上,我遇見了被村中小孩欺負的溫良。
初春的早晨,氣溫還很低。
少年身上只穿一身單薄的舊衣,頭發很長,遮蓋住了他的臉,發絲間隙中露出來的黑眸如一攤死水,比我的井還深。
他仿佛沒有知覺一般,緊緊抱著懷中的背簍,任憑村中那些半大小子在自己身上拳打腳踢。
神情麻木,仿佛對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
村里那些半大孩子下手還挺重,但溫良怎麼打都沒放開懷里的背簍。
「溫良你給我們等著,下次別讓我們再抓到你!」
打不松手,罵也沒用,一群小子只能憤怒離去。
走前,還不忘詛咒溫良出門被車撞死。
我走到溫良身前,終于看清楚他背簍里是什麼東西。
半筐還帶著泥的紅薯。
「你為什麼要偷東西?」我蹲在他面前問。
他先檢查了一下框里的紅薯,一抹嘴角滲出來的血漬,才抬起頭看向我。
那雙漆黑色的眼里閃爍著兇光,像是一只護食的狼崽子。
「餓。」
好半晌,他被我盯得頂不住,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個字。
一個人待久了,話都說不利索。
一個餓字,說出一種奇怪的腔調。
因為餓,所以才去偷。
因為餓,寧可忍受村中小子們的拳打腳踢。
我懂,我太懂了!
餓肚子的滋味真要命!
少年人背起背簍,拍拍身上泥土,轉身就走。
起初腳步有些踉蹌,后面就走得穩穩當當。
腳上破洞的白球鞋已經臟得看不出原本模樣。
他身形消瘦,骨架卻不瘦弱,肩膀很寬,手掌骨節大而粗糙。
溫良推開老舊的木門,走進與周圍磚房格格不入的土房里。
放下背簍,從水缸舀一瓢水倒進灶上鍋中,放入紅薯,生火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