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了他一路,他頭也沒回,仿佛我是空氣。
灶臺前咕嚕嚕翻滾的沸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餓了。」
看著手捧紅薯大快朵頤的溫良,我實在憋不住,開口說了一句人話。
他動作一頓,抬頭斜睨了我一眼,臟亂的長發纏成一縷縷。
我說:「我也要吃東西。」
他指指灶臺上的鍋。
我欣喜走過去,撈起鍋內最后一個紅薯,學著他的樣子連皮一塊兒啃。
嗯,說不上難吃,但絕沒有小餅干好吃。
「你過來。」我沖他招招手。
吃完東西就直接躺在堂屋涼椅上睡的少年擰了下濃眉。
「干嗎?」
他可能把我當成了過來混吃混喝的人,很不耐煩。
我走過去,指了指山的方向,「我們去挖草藥,賣錢,換食物。」
少年把芭蕉葉往臉上一蓋,「不去!」
轉個身,就要睡午覺。
孩子不聽話,多半是欠打。
我走上去,一把掃開他臉上芭蕉葉,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下,抓起他的衣領往肩上一甩,直接把人扛到山下。
溫良這才急了,忌憚地看著身前高山,暴躁地沖我說:
「這座山不能去,之前進去找草藥的老醫生就沒有走出來,他家人去找他,人都已經掛在樹上死僵了!」
他急急地說:「這山邪門,去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看著他認真解釋:「他對神明不敬,那是懲罰。」
溫良一愣。
我一邊抓著他往山里走,一邊說:「他在井里拉尿,這是對井龍王的大不敬,井龍王只是讓他困在迷霧里而已,是他太過狂妄自大,攀到懸崖邊采靈芝,才掉下山崖摔死。」
溫良無語地看著我,我不用猜就知道,他肯定以為我在編瞎話。
這年頭,誰還信井龍王啊。
5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我把溫良帶到藥草遍地的山林深處。
想著他祖上學醫,他應該有繼承些天分,一邊教他辨認,一邊告知他這些藥草的藥性。
少年人沒想到傳說中不可靠近的山里,居然會有這麼多草藥,直接將它們與金錢畫上等號,欣喜若狂。
我倚在樹上,抱臂笑看他像只野狗在草地上撒歡。
來得匆忙,沒有帶什麼工具,溫良只用上衣兜住一衣兜,就拿不下了。
他不貪多,伴著夕陽招呼我下山。
他進村里衛生院,將草藥賣給里面坐診的老中醫。
我在村口看著傍晚暮色下的裊裊炊煙等他。
溫良回來了。
他手里拿著一只塑料袋,里面裝滿了零食。
他把今天賣草藥的錢花得精光。
自小沒人要教他要怎麼用錢,窮苦太久,饑一頓飽一頓,讓他養成了這種及時行樂的性子。
「你要的餅干。」他從塑料袋里掏出一包餅干遞給我,順手幫我撕開了包裝,又順手拿出來遞給我。
是我最愛的小餅干!
我開心接下,美滋滋享用。
吃著吃著,忽然瞥見溫良那雙黝黑的手,長長的指甲縫里全是黑色的泥垢。
「嘔。」
龍要吐了!
「你沒事吧?」他湊過來,身上的餿味兒撲面而來。
我忙捂住口鼻,揮手驅趕他離我遠一點。
見他退后,又覺得這樣不行。
我抓起他沖到村口小溪邊。
溫良一臉莫名,手里還拿著吃到一半的面包,嘴角殘留著許多面包碎屑。
看著他亂糟糟的長發,腳趾都露在鞋面外的腳,我再也忍不了。
「過來!」我喝了一聲。
迫于我力大無窮的威懾,他立馬快步走過來。
「蹲下。」
「把東西放下,脫掉衣服,下去。」
他茫然地看著我,但還是一步步照做。
但不脫內褲,是少年人最后的倔強。
隨便吧,能洗干凈就行。
我調動水流,讓它們在溫良身邊形成旋渦,沖刷掉他身上的污濁。
他驚訝地看我一眼,我沖他戲謔一笑,一把將他臟兮兮的腦袋摁進水里狠狠洗刷。
被清水沖刷過的少年人,露出麥色的身軀,高大的骨架已初顯端倪。
順平的濕發全部攏到腦后,一雙濃眉大眼在水的沁潤下熠熠生輝。
我才發現,孩子長得還不賴。
我把他臟衣服丟下去洗,又喚來風吹干,讓他換上。
溫良沉默地看著這些異景,半晌沒說一句話。
我朝他伸出手,纖長的手在月色下如玉一樣透出潤澤的光。
「爪子、哦不是,手拿過來。」
少年狐疑地將雙手放到我白嫩的掌上。
他手掌粗糙而寬大,骨節凸出,算不得是什麼好看的手。
和我比,更是差遠了。
我揪下身旁的草,認真地把他指縫中殘留的泥垢一點點剔除。
抬起頭時,發現溫良正呆呆地望著我,漆黑的眼底涌動著復雜的情緒。
我沖他眨了下眼睛,「你是在看我好看嗎?」
他飛快垂下眼睫,把頭低下,抽回了自己發燙的手。
過了許久,他又抬眸看我,「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奶奶……年輕的時候。」
我:「少年人,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沒說后面那句話,你今天就死定了!」
溫良執著道:「真的很像她,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冷冷一笑,一巴掌拍到少年人后腦勺上,「回家!」
怎麼又不像呢?
本龍王唯一見過的年輕女人,就是你奶奶。
這張人臉,就是照著她的模樣變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