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早,老房子的門就被敲響了。
我睡在溫家唯一一張木床上,側耳聽著院里動靜。
是溫良學校的老師來了。
「就剩最后一個學期,就這麼放棄,太可惜。」老師勸說。
溫良把老師往門外推,「我不去。」
「為什麼?」
「沒錢!」
「現在國家有貧困生補助,你可以去申請……」
后面老師還說了些什麼,漸漸聽不清了。
院門重新被關上,溫良一回頭,就看見了睡眼惺忪,站在堂屋門前的我。
「你為什麼不去上學?」我好奇地問。
沒錢是借口。
昨天我才教他怎麼采草藥,加上現在九年義務教育不用交納學費,只賺生活費學雜費,完全可以渡過去。
溫良看我一眼,沒回答,轉身進了廚房。
昨天他買了一把面和一筐雞蛋回來,往鍋里倒一瓢水就煮來吃。
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看著亂七八糟還有雞屎的地面,默默往后退半步。
面吃完,他放下碗,手在褲邊上擦一擦,走進堂屋,把香點燃,插在神案上,雙手合十拜三拜。
看得出,沒有一點對神明的敬意,只有敷衍。
「走吧。」他拿起背簍,興奮對我喊。
我不動,「去哪兒?」
「你不是要教我挖草藥嗎?」
我看著他,眼睛危險地瞇起來。
溫良咽了口口水,垂眸悶聲悶氣地說:「我融入不了,同學們都討厭我。」
所以,他才不肯跟老師回學校。
「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你教我挖草藥,我賣草藥賺錢買吃的,自由自在。」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滿含期待。
我走到他面前,抬手想摸摸他的腦袋,才發現少年比我高,還得踮腳才行。
神仙怎能踮腳?
我讓溫良低下頭來。
「干什麼?」他警惕地問著,卻還是把頭低下。
我抬手拍拍他的腦袋,「你讓我教你,那我們現在就先從如何保持干凈衛生開始。」
溫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的頭被人摸了,惱怒地躲開,氣憤沖我喊:「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
我挑眉,「哦,男人。」
我看就是個小屁孩,還男人。
溫良咬牙切齒,一臉不服。
我讓他把背簍放下來,今天不采草藥。
溫良還想去,我沖他舉起拳頭,他這才乖乖拿起立在墻邊被風雨侵蝕得厲害的破掃把。
這少年實在太不講衛生,溫家老宅里的房間早已經被蛛網霸占,到處都是灰塵。
他的個人衛生情況更是堪憂,早起不洗臉不刷牙,做飯不洗碗不刷鍋。
我嘖嘖揮揮手,扇開鼻尖塵土的腐朽味兒,坐在屋檐上低頭問院里累得滿頭大汗的少年:
「知道為什麼同學都不喜歡你嗎?」
不等他羞惱地瞪過來,我繼續說:「因為你身上有味道,太臟啦!」
那張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間的臉,霎時間布滿紅霞,黑白分明的雙眸都透出被人欺負的委屈意味兒。
我哈哈笑出聲,少年氣得丟下掃把,提起熱好的水沖進屋里。
嘩啦啦一陣水聲過后,屋門打開,少年頂著濕發,光著上身,只穿一條破舊長褲走了出來。
他得意地瞥我一眼,把洗澡水倒掉。
我清楚看見地面上飄起一層灰色浮沫,看來是搓干凈了。
晚上,我睡在擦干凈的木床上。
溫良則坐在缺了一條腿的椅子上,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過來。」我大方拍拍身旁空位,「一起睡。」
「哐當」
一聲巨響,少年連人和椅一起摔倒在剛擦干凈的青石地板上,睜大眼睛受驚般望著我。
「來呀。」我沖他招手,「那破凳子怎麼能睡人。」
少年拍拍屁股起身,扭扭捏捏走過來,在床沿邊躺下。
我用手比畫了一下,中間空余的位置差不多還能再躺兩個溫良。
不管了,本龍王困了,隨他去吧。
夢中,我回到了井里。
足夠寬闊的井下空間,任我自由遨游。
我上下翻滾,在井底撒歡。
一夜好眠。
就是起床的時候發現,身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掙扎。
低頭一看,原來是溫良。
我伸出指尖點點他近在咫尺漲紅的臉,不解地問:「你怎麼跑到我懷里來了?」
我們挨得很近,我都能感受到溫良噴灑在我臉上灼熱的鼻息。
他好像呼吸不暢,心跳劇烈得像是雷公在作法。
溫良惱恨地瞪我一眼,一把將我推開。
他也不回答我的問題,逃也似的穿上鞋子就跑。
跑到一半,又折回來,沖我吼:「起開!」
「為什麼?」我話才剛問出口,就被他一把抱起丟在地上。
我一怔,隨機反應過來就要大罵:大膽小子,竟敢對龍王不敬!
話未出口,溫良已經抽走床上被單,逃也似的沖出去。
我有點茫然。
不對,怎麼有股子濡濕的腥氣?
我拍拍屁股起身,走到院子里問在水缸邊搓洗被單的溫良:「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沒有!」他惡狠狠的。
「我得罪你了嗎?」我蹲在他面前,睜著無辜的大眼問他。
溫良一噎,像是被氣到了。
最后,干脆低下頭保持沉默。
我聳肩,真叛逆。
7
我在溫家老宅里住了下來。
一邊糾正溫良各種不良習慣,一邊教他如何炮制草藥。
每天天不亮,溫良就要背著背簍,帶著工具上山。
等到日暮西沉,才背著滿滿一背簍的草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