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黃皙有意堵我,我倆還是在茶館碰了頭。
他還是像年少時候那樣,沖我笑意盈盈:「表姐,好巧。」
「好巧……」
我坐在他面前,時光流逝,物是人非。
遙想起四年前我還是六親緣薄的孤女,現如今有了兒,還有了余琤。
我倆相對無言,黃皙含著淚敬我一杯茶,說是當年的事總歸是他的錯,現在才想明白。
榮華富貴都抵不過女子情誼重千金。
黃昏時分,我特意在外溜達了兩圈才敢回東巷,遠遠看見府門前一個白影牽著娃。
還沒走近,他就松開孩子上前緊緊摟住我。
「今天怎麼回得這麼晚?」余琤湊在我頸邊,輕吻著嗅著我身上的味道,聲音低沉,「我聽三娘說今天生意好,午時就收了檔。」
我縮了縮脖子,將慶元抱起,訕笑著從懷里掏出一把撥浪鼓:「我看時間還早,就去給你和孩子買了東西。」
說著又掏出一條青色發帶。
他看了一眼,面上無悲無喜,信手收入袖中。
我略松了一口氣,洗手落座,菜色看著也很正常,湯也不像是放了兩斤鹽的模樣。
見我遲疑,他給我端了一碗飯,問:「怕我下毒?」
「怎會?」我強裝著笑意扒拉一大口,一股子煙味的夾生飯。
「生不生?」他嘴上含笑,眸里卻無光。
我欲哭無淚,老妻老夫了怎麼還玩這花樣?
「生……」
「我把慶元抱去給我娘看著,你……」他定定地看著我,「早些洗漱上床。」
我屁股一緊。
吃完飯余琤去燒水,我黃茹殺了半輩子豬,今天倒像頭待宰的豬。
忽聽得三娘拍門。
門開了一條縫,她就探了個腦袋進來,看著我松了一口氣:「你還活著?」
「咋了?」
「你還不知道你小表弟前腳跟你喝完茶,后腳就找上門,說他跟你相約茶樓共敘往事,難舍難分!」
「他說什麼屁話!」
三娘說,余琤的臉一下子就白了,手抓著門邊瞬間捏成了鐵青色,額角的青筋直跳,像是下一刻就要徒手掐死黃皙。
整個東街都知道余琤的脾氣,但十分意外地,黃皙保住了命。
我這狗女人居然也還活著。
「他帶著娃一聲不吭走到鋪子里,問我何時收攤,你又去了哪個方向。」
我聽得后背發涼。
突然熟悉的聲音從后貼了上來:「你在和誰說話?」
我連忙關上門,滿頭大汗回過頭:「三娘來問明日何時出攤,問完回去了。」
他目光幽暗:「是嗎?」
我飛快溜去洗澡,剛系上腰帶就被人從后扯斷,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就將我的手按在屏風上。
「呼——去里面……」
當晚碎了兩個茶壺,三個花瓶,還壓壞了我的陳年老腰。
我認錯方法一向從善如流,少不得要求他幾十回,再賭咒發誓擠出兩滴眼淚,最后再由著他做些新鮮花樣,他才肯消一點氣。
后半夜我趴在他懷里,蹭了蹭。
也不知道他今夜怎麼這麼狠,聽不進一點蜜語甜言。
中間仆從來問要不要端水,還被他叱責了一句。
剛瞇眼沒兩刻鐘,就聽得三娘的急吼:「阿茹!趕緊起來,別睡了!」
我驚坐起,還沒來得及披上衣衫,就見她破門而入,她瞧見滿室狼藉忙捂著眼睛,跺腳道:「你家老爺們提著刀去殺人了!」
「你胡說,他……」我摸向床邊,另一側早冷了。
「是沖著你表弟家去的!」
我胡亂穿好衣衫,想起昨夜那抵死纏綿的模樣,懊惱得給了自己一巴掌。
抄小路撒丫子往黃皙家跑,跑過與余琤結識的鎖心橋,跑過那條彎彎繞繞走不出的狀元巷,走到跟他同撐一把傘的青石板街。
余琤站在黃府大門前。
我喘勻了氣,一抹臉滿是吹冷了的眼淚。
我說:「阿琤,我們回家。」
他沒有回頭, 我湊上前拉住他僵硬的手指:「回家。」
他頭都沒有回,只是輕輕地說了句:「你來做什麼?」
我愣在原地,他見我遲遲不吭聲, 轉過頭,胸膛劇烈起伏,眼圈一紅:「我什麼都沒有, 只有你, 為什麼他還是要跟我搶?
「他不要了,是我想方設法撿回來, 他回頭一句跟你有十幾年的情誼, 就把我這七年貶得一文不值。」
他表情猙獰, 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 聲音沙啞:「是我沒出息, 到了這一步還是離不開你!」
他甩開我的手,朝前一步步走。
走到門前,他握緊刀慢慢說:「你要我們爺倆還是要他?」
聲音里的絕望像是山呼海嘯要將我徹底吞沒。
我呼出一口氣,上前將他抱住, 他身體僵硬了一瞬, 很快軟了下來。
門開, 舅母打著呵欠, 睡眼蒙眬:「唷, 茹茹,你今兒怎麼有空打這來?我們家黃皙可念叨你好久了。」
我握住余琤冰涼發顫的手:「舅母,你轉告黃皙一聲,從今往后,他要再出現在我家門前,那就別怪我這殺豬刀不長眼!」
「茹茹你……」
「他一個鰥夫,我有夫有子, 說出去對他的名聲沒什麼好處。更何況,我可舍不得我夫郎為此吃醋。」
刀哐當一下落了地, 嚇得舅母退了半步。
她嘴里罵罵咧咧, 我牽著我的夫轉身就走。
回家路上, 我倆并肩走過青石板街。
他問:「要是我真殺了黃皙你當如何?」
我微微一笑, 他向來只會把刀尖對著自己。
他橫了我一眼,捏了一把我的手:「笑什麼?」
「咱們家除了你和慶元, 不會再有別人。」
他沒有說話, 只是低著頭也跟著我笑。
夫妹抱著娃疾跑而來,見著我立馬放下慶元,拔了好幾下才拔出長劍:「好你個負心女, 膽敢欺負我兄長!」
我常年宰豬哪里打不過這書呆子, 剛躲了兩下就被余琤拉在身后。
亂拳還能打死老師傅, 夫妹收不住勢真劃破了他的衣衫。
余玨丟掉劍,指著余琤大罵他癡傻, 滿腦子只有這個粗鄙的殺豬匠。
她現如今已經中了舉, 與我和離再尋一門體面的親事并不難。
「你是離還不離!」
我倆異口同聲:「不離。」
余玨氣得直跳腳。
我倆丟下她在前面走,余玨牽著娃在后頭追。
「慶元啊,你可千萬別跟你爹學,學得個榆木腦袋!姑姑以后給你尋個狀元郎!」
余琤眨眨眼, 偏頭沖我發頂親了親:「昨夜說不定能種下個姑娘。」
我臉一紅,現在才覺著雙腿發軟。
他將我一把托起,輕聲問:「生不生?」
「生生生!」
我這小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