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去幫阿婆開門。
門外的場景著實嚇了我一跳。
一擔一擔,用紅布包著,怎麼看都像是聘禮。
但站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個女子。
她明媚張揚。
而她此刻正略有不善地看著我:「你是何人?」
我還未想好怎樣回答,身后傳來了阿婆的聲音。
「她是老婆子為子歸訂下的媳婦兒。」
我沒有否認,還安慰自己,這樣是為了幫阿婆。
只有我內心知道,是我私心作祟,是我貪婪阿婆帶給我的溫暖,是我不想離開。
阿婆不知何時走到了門邊,她朝外瞧了一眼,柔聲道:「海姑娘,我家子歸已有婚配,這些東西還是抬回去吧。」
門外的姑娘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但她并未胡攪蠻纏,只是彎腰朝阿婆鞠了一躬:「阿婆,今日是梨花打擾了。」
而后,那叫海梨花的女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招呼著一群人走了。
她的背影帶著不甘。
卻也只有不甘。
4
阿婆合上門,握著我手說:「姑娘恕罪,適才情急,老婆子拿姑娘做了筏子,壞了姑娘清譽。」
我搖搖頭,安慰阿婆:「阿婆,我不介意的。」
我這樣的人哪還有什麼清譽。
況且我也有私心。
見阿婆仍面容戚戚,我將剛未說完的話說了出來:「阿婆,你能不能幫我起個名字?」
「這...…這如何使得?」
我觀阿婆不愿,便把這十六年的遭遇一股腦地講了出來。
5
我命不好,投生在了最窮縣里的最窮村。
又時逢戰亂。
不餓死成了奢求。
村里人最大的愿望是能瞅見第二天的太陽。
我不一樣。
我最大的念想是能吃頓飽飯。
十二歲,我的愿望真的實現了。
那天我挖草根回來,阿娘破天荒地給我盛了半碗飯。
黑碗襯得大米白花花的,米油掛在碗壁上,米香飄滿了整個屋子。
我咽了咽口水,卻不敢吃。
因為擱以往,這般金貴的東西都是緊著弟弟和阿爹吃。
阿娘也從未將米湯煮得如此濃稠過,通常是一把米,一大鍋水,煮熟先將米撈出來。
阿娘盛飯手法嫻熟,若是運氣好,我的碗底還能有幾粒大米。
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今日這般架勢。
阿娘杵了我一下,催促道:「大丫,快吃啊,再不吃,飯就涼了。」
我不再磨嘰,舀起一大勺米塞進了嘴里。
很軟,很香。
沒有樹葉的苦,也沒有草根的澀,更沒有觀音土的噎。
我細細地嚼著,一個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米飯裹著血被我咽下。
小弟眼巴巴地盯著我,可此刻的我很自私,一口都不愿分給他,任由他哭鬧。
我只是慢慢地嚼著,貪婪吸吮著每顆米粒的味道。
咽下最后一口飯,我起身將鍋碗洗刷干凈,安靜地走到了阿娘身邊。
「阿娘,我們走吧。」
我不是個傻子,這碗飯的用意我瞧得出來。
阿娘眼神閃躲:「大丫,你別怪我心狠,阿娘也是無法,若不換些銀錢,恐怕咱一大家子都熬不過這個冬日。」
我用鼻音「嗯」了聲。
道理我懂,可我依舊難過,甚至怨恨。
為何偏偏是我?
若我問出口,阿娘必定會說弟弟是家中的香火,便是她死了也不會讓阿弟他們出半點差錯。
我推開「嘎吱」響的木門,回頭又看了眼這生養我的小院,跟著阿娘朝烏涇鎮走去。
6
阿娘拉著我拐進巷子,叩開門,滿臉堆笑地與一婦人談著。
不知說到什麼,那婦人將我扯過去,掐了掐我的腰肢,又拍拍我的屁股,對著阿娘搖了搖頭。
阿娘攏了攏袖口,比劃了個三。
那婦人還要再說什麼,阿娘「撲通」跪了下去:「 老嬸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唉,行了,老婆子就行一回善,你回去莫要同旁人說。」
說罷,那婦人回屋取了三兩碎銀。
她與阿娘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訖。
一兩銀為四吊錢,一吊錢為七百七十文,那三兩銀便是九千二百四十文。
一斗米需一百文,這些錢夠他們吃上一陣了。
阿娘得了錢便不再耽擱,轉身就走,她的身影逐漸淡出視野,我卻呆在原地久久地不能回神。
「 死丫頭,愣在外邊干什麼?還不趕緊過來。」
聽到牙婆的呵斥,我抹了把臉,忙進了門。
生養之恩,今日我還清了。
進屋后,牙婆將我洗刷幾遍,又給我換上干凈的粗布衣服,天黑前領我去了一戶人家。
黑磚青瓦,紅門高墻,比我家的土坯房氣派許多。
牙婆與那戶人家磨了好久的嘴皮,最后五兩銀子,我成了王家的童養媳。
但王家并不喜我。
郎君嫌我身材干癟,長得不夠漂亮;公婆嫌我身小體弱,干不了重活。
他們怪我浪費了他們家五兩銀子,他們說養活我還不如養條狗。
可是他們也不想想,天未亮我就要干活,深夜還要剝籽織布,一不留神又要挨鞭抽,被關柴房,不給飯吃,日日這般,我如何長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那天,他們又無緣無故地打了我一頓,將我關進了柴房。
我再也受不住了。
7
阿婆聽完,直掉眼淚:「好孩子,我原見你身上的傷,便知你是個命苦的,可沒想到竟是這般的苦,今天老婆子就托個大,為你起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