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沖過來,將一包碎銀塞進了我的袖口,并摁住我的手,說:「如果你不收下,今日我是不會讓你走的,你知道的,我一向說到做到。」
我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好,我收下。」
我又扯著臉皮,笑著說:「別哭了,說不定我哪天就回來了。」
梨花說,我笑得比她哭得還難看。
16
梨花堅持要去渡口送我。
我抱著阿婆的骨灰和幾件衣物,上了船。
先是梨花,后是月崖州,在我眼中逐漸變成一個小點。
直至再也看不見。
我回北地第一件事便是幫阿婆尋根問祖,將她的骨灰葬了。
告訴她,她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故土。
我曾試圖尋找過林大哥的遺骨,想著將他與阿婆葬在一起。
可發生過的戰事太多,死去的將士也太多,沒人知道林大哥具體死在了哪里。
處理完阿婆的事,我回了趟烏涇鎮。
十年不見,已物是人非。
先前戰火燒到了烏涇鎮,鎮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現下在這里過活的人也是從其他地方逃過來的。
鎮下面的村子也是這樣,更甚者,有的村子已經荒蕪,無人居住。
少時令我日夜擔憂的、害怕的那群人也早已不見。
戰事已歇,百姓謀求安定,新皇適時推行棉種。
我用積攢下的銀錢在烏涇鎮買了個二進小院,開了間鋪子,做棉布生意。
來來往往的客人免不了會往我家棉布看上一眼。
他們會夸贊布料好,圖案逼真。
但真正買下來的人卻不多。
因為雖然如今日子太平,但烏涇鎮并不富庶,對衣料要求并不高。
再者,現下家家戶戶都種棉,棉布自家也能織出來。
所以,我的生意不大好。
夜里,我正發愁著棉匹的銷路,隔壁院子傳來了打罵聲。
「你個死婆娘!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讓你給我洗個腳都干不好,這麼涼的水,想凍死我嗎?」
那男人吼叫著,一腳踹翻了地上的水盆。
他仍覺得不解氣,抄起旁邊的木棍,向那婦人招呼而去。
地上的婦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不說話也不躲,眼中是一潭死水。
我看不下去,借故敲響了隔壁院門。
「有人在家嗎?我家鹽巴用完了,想來借點。」
等了很久,院中才有了回應。
「誒,來了。」
她用衣物遮住了身上的青痕,低著頭領我去灶屋裝了一勺鹽巴。
我遞給她幾枚銅板,以防她因此事再被刁難。
出來時,她家男人看我的眼神黏糊糊的。
回去,天一亮,我就去東市買了兩條狗,養在了家中。
可我沒想到的是,待我走后,那婦人還是遭到了毒打,而且棍棒聲更響。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免想起在臨溪村的日子。
在那里,我沒見過丈夫動手打妻子的,反而體諒妻子的更多些。
究其原因,應是家中經濟掌握在誰手中的問題。
思及此,我心中逐漸有了個想法。
17
我在鋪子門口豎了個招牌,免費傳授紡織技藝。
烏涇雖窮,但州府富足。
棉布生意想要發展,那得外銷,將棉布賣往州府,賣往京都,抑或者賣給異域而來的商賈。
但僅憑我一人,所產之布有限,不值當如此折騰。
可若烏涇布匹形成規模,到時不必去賣,自有人來采購。
但牌子掛了兩日,只有人問,卻沒人來。
于是,我在鋪門外支了個攤子,又搬出讓工匠一早做好的紡織工具。
這些工具與烏涇尋常紡布所用大不相同。
最惹人注意的莫過于那手搖腳踏式軋棉機。
「呼呼啦啦!」棉籽脫落。
最令人好奇的是那四尺長弓和檀木錐子。
彈聲「梆梆」,棉花松軟。
肉眼可見,織布效率也比她們平常快了數倍。
不一會兒,門外烏泱泱地圍了幾圈人。
我耐心地解答她們的疑問。
我能感受到她們想學,只是心存顧慮。
「云掌柜,我能上手試試嗎?」
「自然可以。」
「云娘子,你傳授技藝真的不收費用嗎?那要我們免費做幫工嗎?」
「不收費,也不用免費做幫工。」
「可是我平時還得下地干活,只能抽出零散時間來。」
「你隨時都可以來學,我絕不藏私。」
……
「好,我要學。」
萬事開頭難,有人開了好頭,往后諸事皆宜。
自此,我的小院再未斷過歡聲笑語。
錯紗配色,綜紗挈花。
我教她們,她們再教別人,有時她們也互相教彼此。
她們,讓我想起了我與梨花一起學藝、一起切磋的日子。
純粹而美好。
18
起初,她們織的布不算上乘,但勝在效率高,成本低,量大。
我與往來布商合作,以低價售出,再將銀錢分與她們。
有了銀錢,也能堵住家中人的嘴,少受些磋磨。
后來,求學者越來越多,她們相互交流,融合自己的見解,每匹布都各有各的巧思。
她們相互切磋,手藝越發精湛,織出來的布皆精美絕倫,質量上乘。
六年的時間,烏涇棉布已聲名鵲起,產出的布匹銷往全國各地。
她們也應當看到了吧。
烏涇鎮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我將鋪面托付給了信賴的人,讓她繼續傳授織造工藝。
我則獨自找了個村落。
授藝六年,我注意到一個異常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