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似被我激怒,一步逼近我,雙手鉗住我的腕子,幾乎要將我捏碎,端雅的皮下透出絲縷狠戾:「若我非要攔呢?母親以為自己走得出沈府?」
「我曉得你位高權重,但我不怕你,若你非要攔著,我大不了一根繩吊死在橫梁上!你攔得住我,可攔得住閻羅王?」
沈恪驟然噤聲,靜望我半晌。
芷蘭立在旁邊,臉色異樣。
片刻后,他面如靜湖,又回到清冷自持的樣子:「也好。只是冬日苦寒,母親不若等開春再搬走?」
我點頭,
自知往后便是,忍著心頭隱痛,數著離家的日子。
可不到開春,我就平白無故地病了。
12
病情來的湍急,我纏綿病榻,每日清醒的時刻,不到兩個時辰。
沈恪請了長假為我侍疾。
我搖頭拒絕:「剛領了封賞就告假,落人閑話。」
他眼色沉篤:「為了仕途放著您不管,才落人閑話。」
可我怎麼告訴他,我想讓他走,是怕他識破我羞于啟齒的秘密
——每一個昏沉夢中,都有他的臉。
我們坦誠相擁,我們唇齒相依,錦被如翻起的紅浪,青絲似纏繞的月老繩。
情動時,我不再喚他恪兒,
我叫他的名字。
沈恪,沈恪,沈恪……
春光無限,愛意橫生。
我怕他聽見。
可我卻不知。
我的每一聲,都落進了沈拓的耳中。
13
每個無人的夜,他合臂抱著我。
胸膛貼著我的后背,發絲纏著我的發絲。
我更不知道,我從來沒病過。
每天由沈恪端給我的藥湯中,都多了兩味藥材。
他親手加進去的,分量如同他這個人一般,縝密細致,足夠我昏沉不醒,卻也不會傷我身子半分。
他遣走了所有的家仆,將芷蘭送回娘家。
他把整個沈府圍成我和他的欲念之網,清醒著沉淪,絕望著愛慕。
每個夜晚,他都擁著我,密密匝匝的吻落在我的后頸、我的背。
他的聲音,陰鷙幽深,
「你可真不聰明,怎麼敢直白告訴我你要走?」
「小媽,我不可能讓你離開我。」
「你且看著吧,所有議論你我的人,都會消失。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病得久了,被芷蘭瞧出蹊蹺。
趁著沈恪上朝點卯,從外面叫來了醫正。
醫正診脈后,囫圇道:「尊夫人瞧著不像病了,倒想是被人下了藥。」
芷蘭神色異樣,愣了半晌:「還請先生賜解藥。」
我就這麼,被灌下半貼藥湯。
我是在黃昏時分清醒的,腦子里一片清明,只是身上還動彈不得,眼睛也睜不開。
想喚丫鬟,卻張不開嘴,只能像條咸魚似的,直愣愣躺床上。
夜氣清和銀輪轉,不知過了多久,茜紅紗的床帳被人掀起。
似有溫熱逐漸靠近,
我繃緊了周身,感覺唇上落下一個吻。
尖叫聲也是在這時響起的。
14
我聽見嗒嗒的腳步聲行至我的窗前,聽到芷蘭撕心裂肺的哭喊。
「沈恪,我說你怎麼納了我卻不碰我,原來你們這般齷齪!」
「你們,不知羞恥,你們罔顧人倫!」
我如遭雷劈,心肺具裂。
接著是沈恪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納你進門,是因為你早就和小廝好過了,已經身懷六甲。我圖省心,圖你對我無所期盼,可你為何想不開又心悅于我?」
「至于人倫,不過滅人欲的借口。我和小媽,不是血親,年紀相仿又自幼相守,天高地闊世事艱難,我們只有擁有彼此,我疼她愛她,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瘋了,沈恪你瘋了!我要去官府告你們,我要讓程瑛這個賤人浸豬籠!」
「嗯,我瘋了。」
沈恪忽然靜下來,我的心卻驟然一緊。
我聽見寶劍出鞘的錚然,聽見沈恪帶著笑意的聲音:「我既然瘋了,殺了你也不為過吧。」
我絕望到極點,卻什麼也做不了。
芷蘭咬著牙:「世人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心狠手辣,可惜我不怕。
「我給程瑛下了毒,解藥只有我有,你殺了我,她也活不成。」
房中靜得只能聽到沈恪的呼吸聲。
半晌后,他擠出一句:「你要如何?」
「跪下求我。」
15
沈恪性子最是倔強,他爹葬禮上,他挺直跪著,眼圈憋得猩紅,卻沒掉一滴淚,沒哭一聲。
我記得,還是我給了他一顆糖。
「小少爺,心里苦是不是?要不吃顆糖?」
他憤恨地剜我一眼,嚇得我膽顫。
我正欲解釋,卻聽到他一句話:「你要走嗎?我可以替我爹簽放妻書。」
半大的孩子,個頭才到我的耳朵,一雙長輩均早逝,家仆卷財四散,只留下如狼似虎的一群親戚。
我垂眸,看到他纖長眼睫微顫,卻倔著不肯低頭。
我心驟然一軟:「不了吧……」
他猛地抬頭,眼底迸出驚喜的光,像是驚濤駭浪中找到一葉扁舟倚仗,卻也只克制地點了點頭,
「謝謝……小媽……」
這樣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怎麼可能給芷蘭下跪。
淚從我的眼角涌出,我好想告訴他,
沈恪,你讓我死吧。我死了,誰都沒你的把柄了,你讓我死吧。
可下一秒,耳側便傳來膝蓋跪地的聲音。
沈恪語氣沉寂:「我求你。」
芷蘭不再得意,靜了須臾后,嫉妒幾乎要把她撕碎。
「你竟然為了她下跪,你為了一個寡婦下跪!你就這麼喜歡她嗎?」
「對,我就是喜歡她!」沈恪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