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歲的人，但看著一點精神都沒有, 似那枯木一般, 死氣沉沉。

　　聽著這聲稱呼, 她微微點了點頭，收回視線，說：“回去吧。”

　　她的態度實在稱得上淡漠，這讓顧淮心中更加難受。

　　他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回去的計程車上，顧母坐在副駕駛，而顧淮坐在后座。

　　二十年歲月，外面的世界變化很大，顧淮一直看著窗外，試圖找出些熟悉的地方，但都是徒勞。

　　“媽。”顧淮叫道。

　　“嗯？”顧母微微側頭，透過后視鏡看他。

　　顧淮扯了扯嘴角，他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爸是不是不愿意見我？”

　　他用盡量輕松的語氣詢問這句話，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在乎，這樣氣氛也不至于在聽見對方真的不愿意見自己的時候，太過尷尬。

　　但越是這樣，越顯得心酸。

　　和自己的母親，幾時需要這樣客套。

　　顧母聽著顧淮的話愣了愣，她臉上劃過一閃而過的難過，隨后語氣平淡的回答：“你爸爸，他過世了。”

　　顧淮聽著這話愣住了，這顯然是出乎他預料的答案，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會去世。

　　在顧淮的記憶里，自己的父親一直都是強大而堅實的存在，根本不會有倒下的一天。

　　可今天，他的母親告訴他，父親去世了。

　　“怎麼會？爸他的身體一直很好，他怎麼忽然……”顧淮情緒變得激動，他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真相。

　　“你爸爸身體是很好，但他去世是因為意外。”顧母說。

　　“意外？什麼意外？”顧淮問。

　　顧母回答：“車禍。”

　　車禍……

　　聽著這話的顧淮一瞬間似是被抽去了精氣神，他唇瓣張了又合，反反復復許多次以后，他才沙啞著嗓子，開口問：“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

　　“你為什麼完全都不知道？”顧母聲音很輕的反問，失了會神以后才緩緩說：“你入獄后，就不愿意見我們，你從哪里去知道。”

　　顧淮瞬間沉默了。

　　入獄以后，他一直覺得無顏見自己的父母，所以一開始那幾年，他拒絕了所有探視。

　　后來他緩過神來，想要見自己父母時，對方卻再也沒有提起過探視了。

　　顧淮以為這是自己父母在怪自己，也不愿意見他了。

　　但如今想想，或許并不只是這樣簡單的理由……

　　“媽，爸他是什麼時候去世的。”顧淮低著頭，很輕的詢問。

　　顧母安靜了一會兒，許久后才緩緩回答：“你入獄第三年。”

　　入獄第三年，那時候他的父親，才不過五十幾歲。

　　聽著這話，顧淮的呼吸不可自控的變得深重起來，他的一顆心就好似被刀扎一般，血淋淋的，疼的無法自抑。

　　他喘息著，久久無法平復心情。

　　顧淮扭頭再次看向這世界，他緩緩閉上眼，心中愈發的痛恨起來。

　　出獄后的日子漫長而痛苦，自從得知父親去世以后，顧淮就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他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里，大多數時候，都是躺在床上，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發呆。

　　偶爾起來，也是因為母親叫他吃飯，亦或者坐在書桌前，盯著書架上那些醫學書，一動不動的就是半天。

　　他不曾遺忘自己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而也正是不曾遺忘，眼下的落魄才顯得更加難熬，無法接受。

　　他心中有一條壓抑了二十多年的蛆蟲，在出獄以后茁壯成長。

　　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郁辛都是因為郁辛！

　　如果不是郁辛，他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父親也不會去世。

　　他也不會當不成醫生。

　　這些想法在腦海中不斷的盤旋，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像是快要將他整個人都卷進去。

　　爆發的那天，是因為吃飯時，他的母親和他說：“我托關系，給你找了個藥店買藥的工作，你去試試吧。”

　　藥店買藥的工作？

　　還是托關系？

　　顧淮坐在那兒，仿佛被扇了一耳光。

　　他學醫那麼多年，幾時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買藥的。

　　“不去。”顧淮說。

　　顧母嘆了口氣，“那你想干什麼？醫生嗎？阿淮，你年紀也大了，你應該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聽著這話的顧淮沉默的站起身，他轉身走進房間，走到書架前。

　　他靜靜的看著那些書半響，而后想是瘋了一般的，將那些書一本一本的從書架上甩到地上。

　　書本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聲悶響，攤開的紙張，凌亂而沉重。

　　“那你為什麼還要留著這些書？”顧淮嘶吼著，“你留著他們干嘛？提醒我以前為了當醫生付出過多少努力嗎？”

　　“你為什麼不扔掉？擺在這里好看嗎？”

　　“你知不知道我看著這些書有多折磨！你現在讓我去賣藥！去藥店賣藥！！”

　　“我學了那麼多年，為的是賣藥嗎？！”

　　顧淮一邊吼著，眼淚一邊掉，他的面目猙獰，聲嘶力竭。

　　顧母就那麼站在門口，平靜的看著顧淮做這一切。

　　在不知道多久以后，書本全都被砸在了地上，顧淮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坐在那滿地的書上，五十多歲的人了，哭得像個孩子。

　　顧母這時候才開口說：“冷靜下來了嗎？”

　　顧淮看向母親，他覺得對方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