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端詳,不禁發問:「明彩,為何你畫活物妙不可言,但是畫其他的卻如此蒼白?」
明彩沒有回答我,只是莞爾一笑。
7.
從客棧離開時,掌柜的特地叮囑我們二人道:「現在皇城很不安定,聽聞有大惡人出現,弄得人心惶惶啊!」
我問:「什麼惡人?」
「程家!」
他說完這話,明彩忍不住瞥了我一眼。
「程家?」我反問。
「就是,就是程家。」掌柜的說到這里,戰戰兢兢,聲音發虛,擺手讓我靠近些。他低聲說道:「現在有個程家的大惡,專在城里找那身體健壯的小伙子和面容俊美的姑娘,拿去做『人模子』。」
明彩忍不住好奇,問道:「人模子是什麼?」
「小姑娘你不知道,那程家人能把人一掌打成爛泥,皮、肉、骨分得清清楚楚。好的心肝脾肺,全拿去給達官顯貴用;貌美姑娘的皮囊,都留著換給宮里的妃子。你生得俊俏,更要小心才是啊!」
我們走出客棧后,我沉聲說:「要是讓我找到這惡人,就拿程家的古刑伺候他。把他頭顱拿下來,保他不死。再去他的舌頭,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看到明彩慘白的臉色,露出笑顏道:「我也只是聽父親說起的。這古刑曾經是處置違反家規的族人的,但至今不知過了多少年月。程家人也漸漸不再過問世事,那嚴苛的刑罰也就廢棄了。」
我們走了良久,一直相對無語。她欲言又止,讓我心里不太安穩。等走到一個僻靜的路口,再往下,我們就要分開了。
明彩勉強地笑道:「記得我說過什麼嗎?我擔心你技法太過神妙,若是進了皇宮,會成為宮中人身上的肉刺。
就算他們不除掉你,也會利用你。」
「你怕我會作惡?」
「你是白紙,我怕會被染色,讓人在上面畫了妖魔。」
「女俠哪里去了?你這時候怎麼又像個弱女子了呢。」我只好這樣避開她的話鋒。
她別過頭去,又轉回來,那神色又變成了曾經的明彩。
「小子,過了這個路口就沒有本女俠罩著你了。你好自為之吧,哈哈。」眼看我轉身就要走,她一把按在我肩上,「別忘了,那天我給你畫像,你答應給我開傘的,想反悔?」
我搖搖頭道:「哪里哪里,明女俠的約,我哪敢反悔。只是這傘高大,在那屋里不便展開。等你站遠一點,我就開傘。」
明彩離了我有四丈遠的時候,我喊道:「別逞能,要不要再離得遠點?」
「老娘我天不怕地不怕,區區一把破傘,能奈何得了我?」
我便放心地把黑傘打開,古奧的花紋覆蓋了我的視線。
「好了麼?」我問。
沒有回答。
當我合上傘,明彩已經跑遠了。我知道,她是習武之人,在這小路上輕巧無比,如蜻蜓點水。但我還是一眼看見她在那路的盡頭,一邊飛奔,一邊哭。
我只是在想,她為什麼哭呢。
8.
那年我十六歲,缺乏些責任和擔當,想的也都很淺。所以我并未太在意母親為什麼會哭得那樣傷感,明彩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即便在意一會兒,也很快被時間沖淡了。
跟明彩分道揚鑣之后,我向著皇城的內城走了一日。路上的我突然驚覺,一時間差點要叫出來——這丫頭,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我搖搖頭,決定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后。我當時一心想著入宮,只想著要找到那程家惡人——如果皇城里有惡,那宮中一定有大惡。
就好比天下有惡,則居高位者中必有大惡。
內城近在眼前,那里的小門是我進宮的入口,從遠處我只看見幾個身披甲胄的護衛。
領頭的護衛把佩刀按在桌上,上下打量我,又瞧瞧我左手的位置,搖搖頭道:「你,活脫脫一副殘廢樣,會點什麼呀?」
我深深鞠躬道:「兵爺,小弟武藝稀疏,只涉獵了些旁門左道。」
說完,他們一陣哄笑。
我只好右手輕輕一指點在那領頭的額上,道:「失目。」
那人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空洞的雙目像是干涸的井口。
眾人驚慌大叫,有抽刀咆哮的,有癱倒在地的,有面色蒼白的。
我手一離開,他又恢復正常,只是止不住地粗喘,大汗淋漓,言語顛倒,像是失了魂。
我又一次鞠躬說:「各位兵爺,麻煩行個方便。」
領頭的顫顫巍巍遞給我一個黑鐵腰牌,說道:「進去之后……找……找王總管。他會好好安頓你。」他慌張地看向我,眼神卻不覺間鎖在我背后的長筒上。
我道謝之后,走入城里。恰是秋風過境,我身形不穩,像要化在風里。一眾護衛,只遠遠觀望,無人敢上前一步。
惡人,以惡懾。
9.
我見到王總管的時候,正聽見他訓斥手下的侍女。
「干活再這樣毛手毛腳,小心罰你去『廢人居』!」
那侍女聽罷大駭不已,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下要自扇耳光。王總管看見我來,一手扶起那侍女,輕聲吩咐這般那般。
那侍女抹去淚痕,小步走到我身前行禮:「大人請跟我來,『異人居』就在不遠處。」
我微笑點頭,與那侍女走了稍許,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問:「姐姐,我好奇那『廢人居』是什麼去處?」
侍女滿臉驚懼,看著我退了半步,說道:「大人,那『廢人居』里可不單單是廢人,盡是些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