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Perception

　　有人說人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五感之中最先被喚醒的是嗅覺，其次是聽覺，而身體肌肉的操控權在感受全部歸位之后才被歸還。然而安先生卻明晰地感受到，最先蘇醒到能夠被意識所捕捉的程度的器官，是他的雙眼。

　　每天清晨，窗外的光線照射在安先生尚未打開的眼瞼上。此時他已經重新獲得了他的視覺，只不過，這時他的雙眼還無法聚焦在他平時稱為“彼”的任何事物上，一切的視覺呈現的對象都來自內部。

　　僅僅是薄薄的眼瞼并不足以完全抵擋陽光親和卻無禮的照射，陽光在與窗外搖曳的樹葉網格的隨機交互中，不停的改變著安先生眼皮外層接收到的光線強弱。隨之，安先生視覺中的整個世界呈現出光怪陸離的態勢。

在光的強點，不斷有彩色的幾何圖形以之為中心圖案擴散開來，同時，與之頻率保持一致的，又有圖案從視界邊緣向這個點收縮。同時還不停的有各種不規則的圖形從意識中心飄走，又不知從何處再度突然出現，慢慢折回到意識所聚焦的區域中。安先生發覺，這些不規則的圖案，是原先從強光點誕生的圓和多邊形在移動中逐漸扭曲，逐漸支離破碎而形成的。

只不過它們的色彩時時在變幻，僅從形態上看已經與誕生伊始相去甚遠。對于這種現象若想親身體會一二，不妨閉上眼睛試圖用手輕輕按壓眼球的不同部位，或者改變外部光線的照射強度和部位。

　　安先生的意識追隨著眼皮內層的光影變幻。他關注著每一次在強光點周圍向內和向外的圖像的交匯。安先生默數著，應該有兩次關鍵點，對于分別發散和收縮著的圖像來說，都有一次內接和一次外接。

他等待著這樣的時刻，就好像孩子守在彩色電視機沒有捕捉到信號時的屏幕前，觀察著隨機移動的圖案能不能恰好與電視屏幕的直角完美重合。屏息凝神。然而，幾何圖形的彩色輪廓隨著意識聚焦的濃度增加而愈發變得不清晰，在精確交匯的時刻之前，兩個圖案的邊界已經暈在一起，無法區分；而當他們分離到又可以辨識為彼此的時候，第二次相切早已結束了。因此，安先生完全無法觀測到兩次切點的出現，也就無從精確地捕捉兩次相切發生的時間點。

　　安先生沒有放棄也沒有感到灰心，他不是一個會因為精神上的強迫性需求得不到滿足而感到垂頭喪氣的人。他注意到，圖案收縮與擴散的速度是恒定的，這意味著，他可以通過在邊界變的模糊之前圖案的變化速度來推測相切的點。

　　圓和棱形的邊緣逐漸接近了；顏色暈開了；好的，一，二，咚，一下；一，二，又一下。

　　沒問題，抓到了。再來，一，二，咚，一下；一，二，咚，又一下。

　　一，二，咚，一下；一，二，咚，又一下。

　　當安先生注意到時，這咚咚的聲音已經能被清晰地辨明是從身外某處傳來，通過已經恢復待命的聽覺和身體感受到的震動，反饋給安先生。

同時傳遞而來的，還有左手無名指第二個關節處伴隨著每一聲“咚”而來的與硬物的觸感。

安先生所有的意識都投入到捕捉兩次切點的過程中去，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身體也逐漸蘇醒。而每一次剛剛蘇醒的身體部位，都會立即投入到這捕捉切點這項偉大的作業中去。不知不覺，安先生的左手已經開始隨著節奏敲擊身下的床板了。聲音，完全喚醒了安先生。

　　第一章

　　終于，我還是讀了這本書。

　　一個月前，我所在心理互助小組突然拋棄了讀到一半的《小徑分叉的花園》，毫無征兆地跳到了這本莫名其妙的書上。

　　關于這個這個互助小組容我稍微多說一點，以免造成誤會。

　　首先我承認，我自身的心理狀況是出了問題的。而來到這里的人，或多或少也能看出些異常。僅僅是他們能在這個小組活動時呆在這里，就足以證明這一點。正常人我想是做不到的。

　　這個所謂的心理互助小組稍微有些特殊，每周集會的內容不是互相訴說自己的不幸，而是大家聚在一起從書本中尋求慰藉。書籍的內容由組織者指定，進度也盡量保持一致。除此之外，沒有人談論自己，這也是我選擇這里的主要原因。

　　可能是互助會組織者的個人偏好，我們花了大量時間閱讀拉丁美洲作家的作品，對這點我倒是沒有什麼意見。我喜歡他們在亂世中的天馬行空。我尤其喜歡這些小說中的人物干凈利落地將長劍捅入敵人或愛人的身體內，現實和比喻意義上都是。

甚至連那些一行都寫不下的頭銜和名字也頗有趣味。我只是單純討厭這里的人的閱讀方式，他們在同一本書中找尋千奇百怪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