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澤西的話我不知道作何回應，一方面是因為對于我這些朋友，大學畢業之后都在哪里，都在做些什麼，生活得如何，我實在是知之甚少。二是對于他描述的現象，我覺得在我身上正以一種更強烈的面貌出現，而我還沒有找到特效藥來應對。

　　“哦，說回正事吧，”澤西突然從沉思中恢復過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將杯子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繼續說道，“《藍冠鳥》真是讓大家都不安生。”

　　“不安生？按理說這次你們沒少賺吧，有錢賺不就得了，還管那麼多干嘛。”

　　“唉，不是這麼簡單的。確實，從經濟角度來說，大家都獲益了，賺得還都不少。作為一些小規模的出版社來說，自然是很開心，因為這本書若非如此奇特，他們根本拿不到發行權。這次相當他們于從大出版社那里分到了一杯羹。但是換過來就不一樣了，這些錢，各大出版社本來應該是統統收到自己兜里的，至少他們是這麼想的。所以現在一個個都跟被搶劫了一樣的，哼。”

　　“畢竟作者已經發出過聲明了，你們也沒辦法限制人家。但我不明白的是，這位神秘作者到底是圖什麼呢？如果是僅僅為了名聲的話，現在也應該顯露真身了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的是，無論這個人是誰，他不可能是圈子里的人。任何這麼對外聲稱的人的話都是胡言亂語。”

　　“這麼確定的嗎？”

　　“嗯，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昨天幾大出版社進行了秘密集會，已經排除是認識的人的可能性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具體用的是什麼手段，但是這信息絕對可靠，要絕對保密。”

　　“多余的囑咐，你覺得我能跟誰說啊。”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澤西沒有立刻回應，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看著我。我一時沒有參透他的意思。

　　“我還是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為什麼如此執著于追查清楚這本小說的來源。既然作者不想暴露身份，這件事對你們來說又有利可圖，就尊重人家的意愿不好嗎？”

　　澤西答道：“文字出版雖然地位不低，但所占據的體量已經不能與過去相提并論了，而且還有持續走低的趨勢。”

　　“人在互聯網上，所握有的最重要的資源不是金錢，而是精神所聚焦的位置，說的通俗點的就是關注力。你可以想象一個封閉的信息世界，這個世界的構成單位是屏幕上的時間單位。在這個世界沒有固定資產，只有流通貨幣，也就是人的注意力，這是一種無形的土地資產。這個世界是所有提供給人們娛樂、信息、以及一切內容生產商的主戰場。誰在這個世界獲得的資本越雄厚，在現實世界就越有話語權。”

　　“這個世界的運行邏輯極其簡單。我們只需要搞清楚人們想要什麼，然后如法炮制就行了。再通過監控什麼東西所引起的反響最為強烈，根據反饋加一些簡單的感官刺激和難以避免的一些誤導，就可以把人們的注意力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其中沒有任何深層邏輯，也不需要任何深層邏輯。簡單來說，我們就是一個龐大的以人們的注意力為食，并且以此要挾現實世界的龐然巨獸。

”

　　“你要知道，這只龐然巨物的成長速度是極為可怕的。幾年前，我們能夠以之為食的注意力還比較有限。但是就是在上述的過程中，我們所能制造出來的誘餌越來越精巧、越來越擬真。其結果就是人們開始將原來本來屬于其它我們無法涉足的領域的注意力，也統統轉移到我們所提供的信息上來了。現在，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我們所占據的比例在人的生活中已經超過了一個臨界點。自此之后，現實中的貨幣已經讓位于這個被操控的世界中的資產。自然地，資源開始大量傾斜到這這邊。現在說現實世界完全是由這頭兇猛巨獸所支撐的也毫不為過。”

　　“你剛剛說，你們提供的信息。”我跟著重復了一遍，整理著腦中的信息。

　　“沒錯，這一點很重要。這頭巨獸一旦不是被馴服的、完全聽命于我們的，就沒有價值了，甚至對于我們來說也是危險的。在這個虛擬的國度中，統治權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這意味著鈔票的印發權和商品的定價權都必須被牢牢掌控。這是重要的籌碼，不能出絲毫差錯。”

　　“所以《藍冠鳥》才這麼重要。” 我逐漸開始理解事情的原委。

　　“對，所以《藍冠鳥》才這麼重要。我們害怕的不是錢的流失，這些錢早晚都會回到我們兜里。但我們不能忍受有私自印發鈔票的印鈔廠。”

　　澤西說完這段話，伸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應該已經涼掉的水。然后將馬克杯抱在手里搖晃著，讓杯底所剩不多的水中出生出漩渦，同時觀察著我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