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姜喧?」
許聞笑著吐了口煙,視線上下一掃,反復掠過我脖頸以下的位置。
「她爸不是倒了,還能有錢留學?」
邵婉輕蔑一笑:「姜大小姐有的是人捧。」
「說得也是。」
三兩笑語音量高亢,唯恐我聽不見。
我瞟了眼半熟的餅,掉頭就走。
邵婉笑嘻嘻地攔住我,瞳孔渙散:「急著走什麼?」
許聞調轉煙頭湊到我唇邊,夾克松垮敞開。
「你服個軟抽一口,我還是愿意娶你的,條件照舊。等你三十,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一看就吸大了。
我惡心地彈掉那半截煙。
「我爸有軟肋不敢說話,我嘴巴可是沒把門的。都是千年的狐貍,誰比誰干凈,把我逼急了,保不準捅出點什麼事來。」
「裝什麼清高,你媽怎麼死的……」
什麼意思?
我心頭一震。
「滾遠點!」
還沒等我開口,孟川扯下口罩,黑著臉大步走來。
「饞她,回去問問你老子的公司經得住幾輪查!」
幾張醉醺醺、嗑大了的臉一下子就清醒了。
邵婉震驚望著孟川,視線又辛辣地刺向我。
許聞臉色變了又變,僵著笑臉轉身離開。
孟川拉起口罩,在額上擦了一把。
「媽的。」
他吐出口氣,小聲罵了句。
「就一會沒盯著那群爛貨,整得我汗都下來了。」
我歉意地打趣:「被拍到的話,你家老爺子要拿棍子敲你吧。」
他嗤一聲:「我要不幫忙才是出大問題。再說被打也正常,哪個二代、三代不挨管教的。」
我附和著,手機在袋中震動起來。
是魏赴。
「娃娃變黑了。」
「遇到什麼事了?」
一張照片彈出,是娃娃的免冠大頭照,臉黑了很多。
壞了,敢情是給他留了個晴雨表。
我一時愣住,啞然失笑。
「碰到了幾個老對頭,孟川解決了,放心。」
消息框上反反復復彈出「正在輸入中」,半晌,終于多了條回復。
「抱歉。」
同信息一起來的,還有輕微的擠壓感。
五指穿過發絲,溫熱的掌心按在我腦后,用了些力。
「咚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聲。
魏赴接完一個又一個的電話,見縫插針地看手機。
見對話框沒有再出現新的消息,索性在窗邊坐了良久。
那個娃娃被放回用軟綢鋪墊的小屋里,很安穩。
臉上一團黑氣。
遠處山巒大多禿了。
有連隊在拉練,皮卡激起滿坑泥水。
面前擺著厚厚一沓文件,股權交接流程煩瑣。從幕后轉至臺前,有許許多多的人要重新認識。
老首長的病又重了些。
他望向玄關上安靜的娃娃,隔著玻璃柜輕輕撫摸。
待腦海中的面容逐漸清晰,又有愧疚混著沉重的欲念被喚醒。
從到她身邊開始,他忠實地扮演著保鏢的角色。
姜喧是要捧著的。
嬌氣,驕傲,討厭虧欠。
她遲鈍地辨不清情愫,天真地妄圖劃清界限。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不是雇主與下屬,最壞的結果,也要是《美女與野獸》。
「孟川。有事?」
「是誰鬧她?」
「知道了。」
許聞自那天以后仿佛人間蒸發,消失在了圈里。
郵箱里還躺著他發來的信息,配圖是一張陳年報紙——《姜氏財團董事長接受采訪:妻子已病逝》。
另附了一個地址。
很眼熟,是我家老宅。
我媽的死因,所有人都閉口不言。
不是病逝,大家悄悄說是自殺。
她給我準備好了第二天早餐的食材,怎麼會突然自殺?
我不信,但話語權不在我這。
她的丈夫一個新聞發布會,就蓋棺定論了一切。
唐川說得對,二代、三代沒有敢跟家里橫的。
我爭不過被封口的媒體,只能眼看著繼母進門。
真相到底是什麼?
我以為我不在意,只是以為。
我呼吸困難,攥緊手機,突然很想見魏赴。
便宜爹沒干過好事,唯獨做對一件,就是雇了他。
第一次見面,我剛過十九生日,被打發出了國。
魏赴大我四歲,脾氣很淡,或者說,有種平靜的死水感。
看簡歷第一眼,我就決定要他。
孤兒出身,被軍人收養,成年后出過高級安保任務……
什麼叫作「根正苗紅」,這簡歷上寫的就是根正苗紅。
我爬完山困得鎖門大睡三天,聽說他一腳踹開了鎖,顫著唇搖了我半天。
保姆過來探我鼻息,說人還活著。
魏赴過去一言不發把門又修好了。
出國待的那幾年沒少被搶過,只有他有本事把包搶回來。
結果有一回我在大街上來了例假,疼得捂肚子。
他拎著包回來,以為我中槍。
那是我第一回見他失態,話還沒說就被抱著塞進了車里。
一腳油門直接給我干出推背感。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我在車上笑得有多大聲。
沒有媽媽以后,我第一次看見了關心,古板、沉默、有事真上。
好像相處了這麼些年,已經不習慣分開了。
我迷迷糊糊想著事,飛機平穩落地。
風颯颯灌進車里,離家越來越近。
他大概有段時間不在家住,花盆的土干得龜裂。
我花三天挑遍了家具樣式,一樣樣換掉了那些單調灰暗的物件。
看一眼,不太對勁。
倒是極繁主義的味。
外面在下雨。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床上,半夢半醒間,門「咔噠」開合。
極輕的腳步聲停在床邊,床墊軟軟地陷下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