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一個跑步健將會被互相爭搶。而其他學院的同學關系，似乎也不比我那工院融洽。

幾乎沒有一小片和諧的人群。有人在大哭，有人在爭吵，有人在一拳拳向昔日的同學臉上招呼。

真吵。

忽然間，人群中一對銳利的黑眼睛與我對視。我愣了一下，看了過去。

這對眸子的主人是一個女生。她皮膚偏棕，頭發小波浪蜷曲，五官立體，看上去像個混血兒。雖然她膚色深，但看著并不像黑人混血，那個神色，更像是拉丁美裔。

這并不重要。令我在意的是，她的眼里滿是快要溢出的憤怒。

不，不是正常人那種因事而起的憤怒。那是一種癲狂而不受控制的憤怒，像脫韁的野馬，像滾燙的潮水，毫無理性可言，就像潮汐一般，起源于一個不可觸及的地方。

那是我曾在精神病院才見過的表情——但我也從未見過這種憤怒。

她盯著我，滿腔的怒火向我撲來。我知道她的憤怒與我無關，但我感到不適。我開始后退。

她向我走了過來。

賀恒洲雙手并作喇叭狀，正在我旁邊招募：「三缺一，有沒有人要來？」

壓根不會有人來。我一看就是個弱雞，賀恒洲稍微好些，也是個白面小生。徐雅婧是女生。

但那個生氣的女孩向我走來。

我心里有點發毛，扭頭走向看臺。離開始考試還有十幾分鐘，我想遠離這個聒噪的人群。

此時通向看臺的樓梯不知道是 bug 還是什麼，沒有徹底封死。我抬頭，看到那扇單向門已徹底落鎖在靠近一層的位置，但這段樓梯，依然留有一小段可以走向看臺下方距離跑道半層高的一側小倉庫。

這里是器材室。

我鉆進器材室的黑暗里。此刻，我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

我心里全是煩躁。常年缺乏體育鍛煉的我怎麼可能跑得動一千米？雖然我可以剛起跑就跳進塌陷，但我很不爽。

竟然要死在我最討厭的體測上？ 

況且，我真的想拖累隊友嗎？我這短暫的一生，幾乎沒有遇到過對我釋放善意的人。

徐雅婧自然也有她希望結盟的小九九，但愿意找我這種垃圾結盟，甚至都讓我有點感動。

賀恒洲更不必說。這家伙不知道反不反社會，但鐵定不正常。

不過，他竟是這麼多年唯一一個真心期待我活下來的人。不知道我這爛命一條對他有什麼吸引力。

考試時開局即死，我的成績該怎麼算？會不會拖累小隊的平均成績？

等等，我在想什麼啊？

我都快要死了，竟然還在擔心兩個幾乎是陌生人的同學的命。

我還是缺愛太久了。

我越來越煩躁。長期抑郁的情緒因為這絲波動而更加難受，我的呼吸變得急促，頭嗡嗡作響。

我捂著頭往里走。

然后我愣住了。我看見，器材室里面一箱箱的排球。

搞笑，考前場地怎麼沒清空啊？

我試探性地戳了戳那些球。軟面，有彈性，是正常的球，不是炸彈或學校的其他把戲。

真遺憾，比起跑得慢掉進坑里死，我更希望觸發彩蛋被炸上天。

既然有這個疏忽，那就別怪我繼續踐踏規則了。

我翻找起來。排球沒用，但有可能會有別的有用的啊！

記憶里，我曾在宿舍廁所聽人談天：「老子搶到了這學期的輪滑課！只有三十個名額啊，歐得不行！」

「還有輪滑課啊？我都不知道！在哪兒上啊？」

「在體育館，還能在哪兒？」

「買鞋老貴了吧？」

「買什麼，老師發裝備。」

「我靠，這麼高級？好事也不告訴哥們。」

……

你就說那個 1000 米，它又沒說非得是跑的。

6

「你上哪兒去了？」

我抱著一個黑色布包走下來的時候，賀恒洲如沐春風地笑著問我。

「你找好隊友了嗎？」我問他。

「沒找好，沒人愿意和我們組隊。」賀恒洲笑道。

「其實剛才有幾個人要來，恒洲哥嫌他們太弱小了，都沒有同意。」徐雅婧發著抖，臉上混合著恐懼和愁苦。

我嘆了口氣：「我倒是沒想活著出去，但你不想死吧？組不齊隊，你還有七分鐘就得給我陪葬。」

徐雅婧哭了起來：「恒洲哥，我們隨便找個人得了！我……我不想死！」

我又嘆了口氣，將布包扔給賀恒洲：「我去找。」

我很討厭和人打交道，特別是陌生人。隨著抑郁狀態的嚴重，我早就只能麻木地生活了。

但是如今大限將至，我倒感覺好了不少。

這可能就是為什麼自殺前的人會突然開心起來吧——何嘗不是另一種回光返照呢？

我在人群中尋找。面前閃過無數弱小的同學混雜著畏縮恐懼和期待的眼神，但我略過他們。我知道我要找誰。

人群并沒有我們所估算的大。這里也許只有兩百多名學生，大概是來考這場的人數不到一半。也是，誰會喜歡體測呢？

很巧，我找到了那個混血女孩。因為她那里動靜很大：

她正在和人斗毆，對方顯然處于下風，被她一拳拳砸得血肉模糊。

我看了眼表，還有五分鐘。沒有時間了。

我上去拉住了她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