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輪紅日掛在樹梢,大片大片的霞光在眼前鋪開。
水流涌動,輕輕拍打著我的身體。
粗糙的石壁摩挲著腳底和后背。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怦怦直跳,恍然間,好像做了一個很舒服的夢。
可惜,當時屲煞人盤踞在山中,我不敢多做逗留。
5.
山地作戰,對屲煞人來說,如魚得水。
而鎮南軍,已經師老兵疲。
陳小將軍率領一些年富力壯的精兵,在山上熬戰。
我爹則在山腳下的羅家村,建了庵廬,供傷兵病員修養。
那一日,他上山采藥,不慎跌入一處隱秘的石洞。
石洞蜿蜒九曲,一路傾斜著,通往地底,也不知道有沒有盡頭。
洞壁長滿苔蘚,沒有任何可以攀爬抓握之處。
我爹急中生智,將藥鋤嵌入巖壁,這才沒有摔死。
(他只靠一把藥鋤就爬上來了?)
我不知道。
我爹回來時,好像受了傷,佝僂著身子,背上鼓起一個大包。
他全身是血,衣服上還沾著些猴毛。
他看起來很急,什麼都沒和我說,就急匆匆地去了陳小將軍帳中,
兩人密談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陳小將軍下令犒勞三軍。
羅伯特含淚把他養在營里的雞鴨鵝全殺了。
他說,小將軍這是要破釜沉舟啊!
他猜得沒錯。
三軍將士吃飽了飯,便準備一鼓作氣,攻上屲煞大營。
出征前,我爹將我留在庵廬,命我帶著傷員退到山外二十里處的羿城。
他再三叮囑——
一定要遠離羿山,無論生死,不要去山上找他。
那幾日,罡風呼嘯,大地震顫。
遠處的羿山籠罩在黑灰色的霧靄之中。
山脊上云層翻滾,隱有火光,忽明忽暗。
我站在羿城城頭,望著遠處山林搖曳。
每有風來,似乎都能聽到戰鼓聲、呼喊聲、慘叫聲,但細一聽,又只剩下風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羿山動了。
射日峰半腰那一塊極像人臉的峭壁,原本是望向星空的。
但那一刻,它卻側過臉,遠遠地,與我對視。
七日后,羿山大捷。
鎮南軍以少勝多,徹底殲滅了屲煞。
但是。
大捷,只是奏折上的「大捷」。
于鎮南軍而言,只能算是「慘勝」。
這一戰,五千將士,只剩九十七人。
我爹也沒回來。
后來,我聽山民說,整座羿山,一具尸體也沒有。
沒有鎮南軍的尸體。
也沒有屲煞人的尸體。
那幸存的九十七人,對羿山一戰的細節,全都守口如瓶。
但私底下,還是有流言飛出來——
羿山是活的。
它把那些人都吃了。
6.
回京后,圣上論功行賞,封我為「屳仚君」。
這兩個字都是「仙」的意思,發音也一樣。
但總覺得怪怪的,有點不懷好意。
圣心難測啊。
何況我還是女扮男裝。
年紀小的時候在軍隊里還能蒙混。
但打完仗后,我都十五歲了。
生活安定、精神放松、食物豐足,我終于來了癸水,遲長的身體也快速發育起來。
瞞不住的。
于是,我給圣上寫了一封信,假稱要游歷四方,濟世救人。
既然拒了封號,那些封地、宅邸、賞銀,我也不敢要了。
只把這些年攢下的餉銀,留給了孿生姐姐茹九娘。
信中,我特意把姐姐夸贊了一番,說她醫術在我之上,求圣上能允許她以女子身份開設醫館。
(其實孿生姐姐就是你吧?)
對,我爹就生了九個孩子,我是老小。
茹九娘才是我。
可惜,圣上沒理這茬。
倒是陳小將軍還念著與「茹十郎」出生入死的交情。
八個月后,他逮著機會,舉薦「茹九娘」為太后治病。
后來,我給太后割痔有功,被贊為「女中扁鵲」。
太后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我說,我想以女子的身份,在城中開設醫館。
茹家的男丁均已戰死,只剩十幾口女眷,一直賴在舅舅家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得把這個家撐起來。
當然,更重要的時候,開了醫館,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人身上動刀子。
閑了大半年,我手癢得不行。
太后起初不肯。
我就跟她說——
我不但擅長治療外科之癥,還能幫女子醫治帶下之癥。
如今剛打完仗,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咱們得讓百姓休養生息,少生病、少死人、多生崽。
我開的醫館,不收診金,藥材也免費。
我一心只想造福百姓,為太后積福。
(你還挺能說的。)
那是當然,你在軍隊里待上幾年,嘴皮子也能練出來。
何況我還是軍醫,有時為了轉移傷兵的痛苦,插諢打科,是必備的本事。
太后聽我這麼說,眼眶一濕,立即就允了。
我再三叩謝,但仍長跪不起。
(你還要干嗎?)
我想請太后允許我的醫館,為即將入仕的學子們去勢。
我手藝精湛,還有自釀的麻陀酒、祖傳的金瘡藥,保活,不痛。
去勢也不收診金,但是藥材昂貴,我得收個本錢。
太后連連搖頭。
她說,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正是二八芳華,天天割男人命根子,像什麼話!?
一般病人對郎中,都有點說不上來的依從感,何況我還脫過她的褲子。
仗著這點情分,我就軟磨硬泡:
「保住了才子們的命,就是保住了國家的棟梁。」
「我茹九娘,愿意犧牲個人名節,以醫術報效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