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后思量許久,允了。
但有一個條件。
我要嫁給羿山為妻。
太后說:「以后,你就以山妻的身份,救死扶傷,多做善事,也算為困在羿山的忠魂,多積些功德吧。」
我連忙謝恩。
(啊!?人怎麼能嫁給山呢?)
對啊,人怎麼能嫁給山呢?
既然嫁給了山,那肯定就不是人了吧?
不是人,自然就更不是女人了。
太后把我嫁給山,或許只是幫我模糊掉「女人」的身份,方便行醫罷了。
我又不用真的和山入洞房,對吧?
7.
有了「山妻」身份加持,我的「燒尾醫館」順利開張。
每月逢四、逢八,主診外科。
清瘡、去膿、割痔、切瘤子、接胳膊、鋸腿,什麼都治。
逢五、逢十,只接診女患。
治療帶下之癥,也教婦人們一些房事中的清潔自保之法。
街坊鄰里的老嫂子們總愛調侃我:
「你自己還是姑娘家,怎麼懂這些門道的?」
我也不說自己是從書上學的,只講是「山相公」教的。
她們立即瞪圓了眼睛,愣上一會兒,然后便咯咯咯笑作一團。
每個月,逢三、逢六、逢九,醫館只接待去勢的客人。
一根十兩金,專割有錢人。
(那窮人怎麼辦?)
窮人就別割了唄。
說句不怕殺頭的話,像圣上這麼特立獨行的君主能有幾個?
過幾年,萬一改朝換代,新皇上又不喜歡閹人了,你想長都長不回來,豈不悔死?
能給出十兩金的,要麼家底雄厚,要麼是思前想后下定了決心的。
將來就算變了天,也有法子變通,不至于真的沒了活路。
(也是哦。)
我手上的功夫,是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
又快又穩,深淺得宜,干凈利落。
一刀切除后,立即用烙鐵灼燒,封閉血管和傷口。
烙鐵是橢圓形的,一層一層疊上去,再加上我天衣無縫的針法,愈合后的傷疤,就像龍鱗一樣規整,圣上看了也夸好。
(圣上還會看?)
看啊。
新晉的士子,第一次面圣時,都不許穿衣服的。
反正啊,就算我收十兩金,預約的人,也已排到了三個月后。
去勢賺的錢,不但能彌補義診的虧空,還有不少盈余,足以養家糊口。
8.
平時不忙時,陳小將軍常坐在對面茶社的二樓,望著醫館發呆。
他的眉毛上有一行斜著向上的雞腳狀疤痕,是我當年為他取箭頭時,一針一針縫上的。
每當街上有身形纖長的男子經過,他便會充滿期待地揚揚眉毛,那道疤也跟著飛起來。
待看清那人的模樣后,他整個人,又瞬間暗了下去。
如今的他封侯封爵、錦衣玉食,本該意氣風發,可他卻更瘦了,整個人皺皺巴巴的,仿佛所有的筋骨都在向內收縮。
我知道他失去了很多、很珍貴的東西。
這些失去,變成了緩慢的、長久的、細碎的折磨,最終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了一種無法消解的沉郁。
他就這麼坐在茶樓里。
等了三年。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茹十郎就是你呢?)
我也猶豫過,但總是開不了口。
他等的是茹十郎。
是那個一起在戰場長大、癡迷剖解之術、在軍營里混得風生水起的少年郎。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沖到醫館,瘋了一樣將我按在地上,捧著我的臉,貪婪地看了又看,嘴里喃喃著:
「你就是十郎,你就是十郎!」
可是,當他的手觸摸到我發育飽滿的胸脯,立即就醒了。
他「啪啪啪」連扇了自己十幾個耳光,倉皇而逃。
你能明白嗎?
他喜歡的,只有十郎,不是九娘。
如果我告訴他,那個十郎根本不存在,也太殘忍了點。
在這三年的光景里,我已經從人們口中的「九娘」,變成了「九娘娘」。
他也早已成了宦官。
(啊!?不會吧!?)
這有什麼奇怪的。
說起來,朝堂上的閹割之風,還是他起的頭。
當年,他回朝之后,立即去勢明志,斬斷情根,以表護國之決心。
其余的九十六人,也效仿主帥,自閹以表忠心。
圣上知道后,連說了三個「好」字,還讓臣子們都學學鎮南軍的志氣。
滿朝文武顫顫巍巍,紛紛自宮,以證心志。
一旦自己閹了,就特別看不上那些沒閹的。
何況,閹了就能很快升遷,變得更加有權勢。
不愿意閹的人,就逐漸被擠出了朝堂。
久而久之,「先去勢,后入仕」,就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陳小將軍為什麼那麼做呢?又沒人逼他!)
這我也不知道。
或許,和羿山有關。
9.
大約八月份的時候,京城涌入一批來自羿城的難民。
他們說,羿山活了。
那座山,正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向京城移動。
今日一寸。
明日一尺。
日積月累。
羅家村已經被羿山吞沒,很快就要到羿城了。
如今城外的農田都變成了暗紅色的泥沼,仿佛活物的胸膛一般,上下起伏,甚至有了心跳聲。
「羿山,來找九娘娘了啊!」
「求九娘娘救救沿途的百姓吧!」
「嫁山隨山,哪有兩口子不睡一塊兒的?」
「九娘娘,您快去吧!」
醫館門外,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人。
除了難民,還有很多我認識的人。
有隔壁的老王頭,他脖子上原有顆西瓜大的瘤子,是我割的。
有常送我肉吃的劉屠戶,他的斷腿,是我保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