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眼悲憤,牙齒咬得「嘚嘚嘚」直響,顫抖得說不出一句整話。
我想幫他檢查傷口,卻被推開。
許久,他努力平復了情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問:
「屲煞人屠殺百姓的手段,你見過嗎?」
我點頭。
見過。
不止一次。
他掀開床上的被子,下面是陳老將軍千瘡百孔的尸體。
「你就按照屲煞人的惡俗……去做……老將軍不會怪你的。」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走出營帳。
第二天,將士們在大營外的樹林里,發現了老將軍的殘軀。
頭、身、四肢被拆得七零八落,又重新用木枝歪歪扭扭插裝在一起。
頭臀倒置,舌頭拽出來,擺出不堪入目的姿勢。
是我做的。
像屲煞人那樣做的。
(啊!?為什麼啊?)
主帥被困,已經是大傷士氣。
如果將士們知道陳向北只救回一具尸首,軍心就徹底散了。
他想讓父親死得更有價值。
才出此下策。
共同的愛,可能會很快消散。
但共同的恨,卻能讓萬眾一心。
陳老將軍愛兵如子,素有威望。
將士們哪里忍得了他受此屈辱?
霎時間,三軍震怒,殺氣沖天。
陳向北一聲悲鳴,率領八千殘軍,擊退了屲煞三萬余人。
那一戰之后,陳向北便升我為檢校醫官,讓我自由出入中軍帳。
我們的關系日漸親厚。
他知道我是醫癡,醉心于研究剖解之術,便說:
「十郎,從今天起,我這肉殼子,就是你的了!哪里病了傷了,你就按你的法子,想怎麼治就怎麼治,若有一天我死了,也任由你剖解!」
那年,他才十六,肩上背負的血債與責任,常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他說這句話時,那颯爽灑脫的樣子,至今仍盈盈在目。
夜風襲來,帳外篝火跳動。
陳向北留意到我的目光,抬手摸了摸那道疤,不動聲色地又將它移回了眉峰處。
(什、什麼!?)
是的,你沒聽錯。
他假裝扶額,又將那道疤,移到了我記憶中的位置!
我詫異地看著他,那張明明很熟悉的臉,卻有了一種奇怪的陌生感。
我心底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是真的陳向北嗎?
當年從羿山下來的那九十七個人,真的是與我同袍同澤的戰友嗎?
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從藥箱拿出一小罐藥膏,起身坐到他身側。
「我曾聽十弟說過,陳將軍的肩膀受過貫穿傷,一到天涼就酸痛不止。這是我自配的藥膏,治療舊傷最是管用。」
我用指尖蘸了些藥膏,探入他的衣襟,搭上他的肩膀。
膏脂有些涼。
他輕輕顫抖了一下,但并沒有躲。
他的身體,我并不陌生。
前胸、后背、腰臀、大腿,到處都是我縫縫補補的痕跡。
我將膏脂一路抹下去。
那些疤痕,都還在它們原來的位置。
可是,當我指尖掠過他的肚臍時,突然有了異樣。
那里,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迅速鉆出來!
我觸電般縮回手。
他喉頭滾動,額間青筋暴起,呼吸急促,猛地將我壓在身下。
「十郎、求你可憐我,十郎,求你,求你了……」
他明明是在卑微地渴求,雙手卻不斷地攻城略地,步步緊逼。
我并沒有推開他。
剛才拿藥膏試探,我就料到會「惹火上身」。
男女之事,我并不陌生,但只是在醫書上學過。
俗話說,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
能有機會親自試驗一下,那我對帶下之癥的理解,也會更深一層。
何況,與我實踐的人,還是陳向北。
「十郎……我餓,我餓……」
說話間,他身上的衣服,竟然活了!
它們快速從他身上脫落,鋪在地上左右抻抻,不知怎麼就變成了被褥。
軟乎乎的,還是「十郎」在軍中時最喜歡的虎皮花紋。
更詭異的是,陳向北本應缺失的那個器官,竟從肚臍處長了出來!
不僅僅是肚臍,還有胸口、額頭、掌心……
它們像是鳥巢里餓瘋的——
(——等、請等一下!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東西從哪里長出來了?)
呀!瞧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抱歉抱歉!
這些內容少兒不宜。
總之呢,他的身體變得非常可怕,看起來非常邪惡、非常危險。
(你當時一定嚇壞了吧?)
確實被嚇了一跳。
但更多的,是悲傷。
就算是過了一百年、一千年,只要我想起那一幕,還是能感覺到那種巨大的悲傷。
就像一個人以一己之力托起巨石,堵住決堤的水壩。
他撐了很久,卻倒在愛人來看他的那一刻。
洪水沖破堤壩,愛人被激流吞沒,他卻已經無力回天。
悲傷,絕望,不甘,憤怒……
(是不是就像我和男神吃飯時憋了一個屁,一直不好意思放,卻在表白的那一刻,一激動放了出來,還很響?)
這沒有可比性。
你不要亂打岔。
不過你的話,倒提醒了我。
當時,陳向北的身上,散發出刺鼻的臭味。
比我挖過最爛的瘡都臭。
大帳內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外面的人。
羅伯特最先沖進來,大吼道:「陳向北,你日后還有臉見十郎嗎?」
其他的士兵,倒像是司空見慣似的。
幾個身高體壯的,合力把陳向北拽出帳篷。
很快,帳外傳來哀嚎。
我從未聽到過這樣可怕、有壓迫感的聲音。
那是一種急促又高亢的氣泡音,就像某種金屬利器在摩擦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