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好衣衫,踉蹌著沖出去。
篝火已經熄滅。
灰藍色的夜空下,老兵們將陳向北團團圍住。
一些人的身體變成了粗壯的肉麻繩,將他纏住。
另一些人的手掌變成了刀刃,七七八八地砍掉他身上長出來的怪東西。
本應是血肉橫飛的場面,卻像削土豆一樣平滑,一滴血都沒有。
終于,陳向北冷靜下來。
他的眼睛恢復了往日的沉郁。
他的身上快速長出了銀色的鎧甲。
他的手上,長出了長槍。
他左側眉峰,小心翼翼地凸起,鼓起一道雞腳狀的疤痕。
這時,天亮了。
太陽從羿山后面跳出來。
朝陽透過晨霧,照在射日峰上。
大地微微震顫。
那支巨大的弓箭,似乎又向下移動了幾分。
陳向北遠遠地站著,對我說:「羿山不是沖你來的,你快走吧,去北方。」
(陳向北他們到底怎麼了?)
他們和山里的邪神簽訂了契約。
但他們背叛了它。
11.
當年,我爹在羿山采藥時,跌進了一處隱秘的山洞。
山洞很深,像是沒有底,一直延伸到地底深處。
我爹將藥鋤嵌入巖壁,這才沒有摔死。
但是,洞壁上長滿了苔蘚,又濕又滑,只靠一把藥鋤,根本無法爬出去。
這時,洞壁上被藥鋤鑿破的地方,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做筆交易吧。
「把你的身體獻給我的后代們,我會幫你爬出去。」
我爹心想,左右也是死,就答應了。
沒想到,洞壁上竟長出一個個肉質的圓環。
那些圓環相互勾連在一起,很快就架起一個肉梯。
獲救后,我爹感激萬分,趴在洞口說:「等你后代餓了時,隨時來找我。
」
「就現在吧,它們早就迫不及待了。」
但邪神的后代并沒有吃掉我爹,只是把他的身體做為巢穴。
邪神的孩子很小很小。
確切說,那還不能稱之為「孩子」,只是一顆小小的、會移動的卵。
我們后來稱之為,胎卵。
而身為巢穴的人類,則稱為胎巢。
就單個胎卵而言,它們只有移動和進食兩項基本機能。
但是,它們擁有很強的群體意識,具備高度的群體協調和共同行動能力。
萬萬個它們團結協作,先測量好胎巢尺寸、形狀,讓自己的數量與胎巢完全匹配。
這個過程原本需要很多天。
但不知為什麼,它們似乎很急,當天就進入了我爹的身體。
所以我爹回來時,樣子很怪。
成為胎巢后,我爹也擁有了一部分擬態能力和自愈能力。
他覺得,這種能力,可以用來打仗。
當時已是秋季,如果不能盡快擊潰屲煞人,冬天一來,鎮南軍就更沒有勝算了。
我爹和陳向北商量了一夜。
翌日,五千鎮南軍,上山與邪神做了一筆大買賣。
(他們都變成了胎巢?)
不,只有一半人變成了胎巢。
胎卵通過人類的繁殖器官和繁衍行為進食。
并且,在它們進駐「巢穴」的同時,就必須完成首次進食。
所以,一半鎮南軍成為胎巢。
另一半,成為了食物。
(可人類的繁衍行為需要男人和女人吧?士兵都是男人啊?)
事急從權,因陋就簡。
那些胎蟲太餓了。
僅僅是人體在繁衍欲望達到頂峰時所分泌出的激素,就足以讓它們趨之若鶩。
一旦胎蟲進入胎巢,完成第一次進食后,就與胎巢形成短暫的共生關系。
起碼,在胎蟲孵化之前,他們是共生的。
在這個階段,身為胎巢的人類,可以更大限度地支配自己的肉體。
手臂能化作無堅不摧的利刃。
身軀能長出堅固的甲殼。
甚至,他們可以改變性別。
兩千多個胎巢的戰斗力,可想而知。
與屲煞人的「戰斗」,只用了兩天就結束了。
(可你之前說,羿山那場仗,打了七天?)
剩下的五天,才是真正的試煉。
伴隨著瘋狂的進食,他們體內的胎蟲迅速長大。
它們不僅渴望人類的血肉,也會為了爭搶胎巢內的空間而吞噬同類。
到了最后,億億萬個它們之中,最強、最殘暴的那一個,將從胎巢體內孵化,成為人類無法戰勝的「妖怪」。
這些「妖怪」,又會瘋狂進食、殺戮、長大、繁衍……
它們比屲煞人更加可怕。
他們絕不能,把它們帶下山。
不過,胎蟲并非完全不可控。
在孵化之前,它們與胎巢共生。
只要意志力強大,控制住欲望,不再幫它們進食,胎蟲們就會不斷地相互吞食。
(那吞食了同類的胎蟲也會長大嗎?)
會啊。
但只會變成更大的胎蟲,不會孵化。
雖然不知道原理是什麼,但它們的生長蛻變,需要某種大量的、僅存于人類體內的元素。
(所以,等它們互相吃,吃到只剩最后一只的時候,餓死它,胎巢就成功了?)
這是一種非常慘烈的成功。
胎蟲餓死時,胎巢也就死了。
這些鎮南軍,無論怎麼掙扎,都是死局。
只是過程不同。
而陳向北所追求的,是一個損失最小的過程。
可是,飽餐之后的胎蟲,食欲變得更加旺盛。
那些失控的士兵,既無法殺死,也不能放任他們下山殺戮。
最后,他們都被推進了無底洞。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陳向北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