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忍?
不擇手段?
擺弄他人的命運?
小葉,你生于和平年代,可能不會理解。
那場持續了五年的戰爭,打到后來,已經不是為了資源、疆土那麼簡單了。
每個人,都失去了太多。
每個人,都背負著血海深仇。
尤其是陳向北。
從他讓我肢解陳老將軍遺體的那一天起,他要守護的東西,就已經不僅僅是生者。
還有他們的痛苦、犧牲,以及戰爭中失去的珍貴一切。
他說,只有贏,這些失去才有意義。
五天后,走下羿山的,只剩下九十七人。
他們自閹,只是為了遏制住欲望。
一開始,每天要割好多次。
可胎巢的自愈速度太快了,割完很快就會長出來,甚至會從身體各個地方冒出來。
他們互相監督、彼此牽制。
幸運的是,隨著「禁食」時間的增加,胎蟲們也逐漸虛弱。
到了后來,兩三天割一次就可以了。
陳向北原以為,這場身體和精神的戰斗會一直持續到死亡。
死亡,就是他們最后的勝利。
可是,羿山活了。
或許,是邪神覺察到了鎮南軍的背叛,想要毀滅他們所守護的一切。
陳向北講到這里時,摸了摸眉骨上的疤,說:
「九娘,假如有一天,你見到了十郎,替我謝謝他。」
「謝他什麼?」
陳向北沉吟片刻,還未開口,就聽隊伍里傳來一陣驚呼。
「羅伯特!羅伯特!」
羅伯特倒下了。
手里還攥著一顆土豆。
他的骨骼器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變成膿液,從七竅中迅速涌出。
這些液體很快吞噬了那顆土豆,然后是泥土,以及土下的石塊。
很快,他倒下的地方,變成一小片混著血肉的泥沼。
他的皮囊就泡在這一灘泥沼里,漸漸嵌入地面。
最初還能隱約看到扭曲的五官,但隨著肉色泥坑不斷向下延伸,他的皮膚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肉色的紋理。
最后,他變成一口淺淺的、肉質的井。
沒有意識,沒有智慧,只會毫無目的地移動和生長。
羅伯特死了,也贏了。
小葉,如果你在野外的泥沼中,無意中發現了肉井,請對它們好一點。
它們是,戰勝過邪神的人類。
12.
我沒有走。
而是和陳向北一行繼續趕往羿山。
當時,我被一種巨大的使命感淹沒了。
我想,人類或許也像胎蟲一樣,被不被察覺的集體潛意識操控著。
有時候,我們以為是自己做出了選擇,但其實,是這個龐大的、隱秘的潛意識體系,替我們做出了決定。
有的人天生擁有超凡的智商、強大的體魄、無與倫比的天賦。
這也是這個意識體系的隨機選擇。
這些能力并不屬于他們自己,而是屬于全體人類、
因此擁有這些天賦的人,也應當在族群中承擔起對等的責任。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對強者抱有期待。
而我,就是那個強者。
我所擁有的醫學天賦,我所擅長的剖解之術,就是為了在這一刻,扛起對抗邪神的重任。
在與屲煞人的戰爭中,我就曾通過剖解他們的尸體,找出他們身體上的弱點,研究出了與其對戰的體術。
如果羿山是活的。
那它一定也能被剖解。
我和陳向北商定了作戰計劃。
我負責找出羿山的弱點,找到它的「心臟」。
而他們,則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化作堅韌無比的劈山斧,把山拆了,把「心」
挖出來。
13.
兩日后,我們在距離羿山二十里處安營扎寨。
記得三年前,距離羿山二十里的地方,是羿城。
而今,羿城已在山腳下,變成了一座淪陷在泥沼里的空城。
扎營當晚,羿山好像停止了移動。
只是那把巨弓又向下傾斜了幾分。
深夜,山風吹來。
伴隨著樹葉的沙沙聲,像是一首古老又熟悉的歌謠。
再細細一聽,竟然是三年前我在山中溫泉洗澡時,曾哼過的小調。
羿山,好像在召喚我。
(那你回應它了嗎?)
你都忘了吧,這山,不是我名義上的相公麼!
而且,我人生里第一場旖旎繾綣的美夢,就發生在羿山的溫泉里。
天剛微亮,我就獨自騎馬去了羿山。
山腳下已經被泥沼包圍,就和傳言中一樣,那些厚厚的泥層,像是潰爛的腐肉,時不時地冒出氣泡,仿佛有什麼活物正在泥土下蠕動。
我用樹枝挑起一塊爛泥,才發現那不是泥。
而是凝結在一起的黏滑絲狀物,很像肉井侵蝕土地時的膿液。
就在這時,泥沼中突然鼓起了幾塊石頭,可沒維持多久,就被膿液吞噬了。
緊接著,新的石塊從爛泥中冒出來。
如此反復了幾次,我終于明白——
羿山在邀請我。
于是,等下一次石頭鼓起時,我毫不猶豫地跳上去,在它被完全侵蝕之前,再跳向下一塊石頭。
就這樣跳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山腳下。
我剛踏上羿山,就見一縷細細的山泉從山頂傾斜而下,清澈甘甜。
這是它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待客之物」了。
當年那座郁郁蔥蔥、雄壯偉岸的羿山,已經不復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山體上縱橫交錯的裂縫,和刺鼻的腐敗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