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九思離開后,原本沉寂的冷宮卻恢復了熱鬧。
宮人宮妃都十分羨慕我,能重獲恩寵,一個個搶著想跟我套近乎,陳祥十分盡職地守在門口:
「麗妃還在病中,現在搶什麼?」
「等下午收拾東西,有的是時間同你們話別!」
他張開雙手,揮蒼蠅似的把人都趕走,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寂靜的落雪聲。
我用腳踢謝乘風:
「喂,人都走了,別裝死。」
謝乘風卻沒動。
我嚇了一跳。
棉被厚重,他躲被子里那麼久,該不會悶死了吧?
9
我顧不得身上冷,正想掀開被子,一只手卻緊緊箍住了我的腰。
謝乘風沉悶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陳茹——」
「你還愿意跟我走嗎?」
音色喑啞,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摟在我腰上的手,也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謝乘風在害怕。
我被這個念頭取悅到了。
誰能想到呢?殺人如麻,天不怕地不怕的錦衣衛指揮使大人,他也會害怕啊!
謝乘風原本是河西軍中的一員猛將。
四年前,他大敗突厥,全殲對方主力八萬余人,生擒了他們的可汗。突厥遠遁,河西再無戰事。
攜著這潑天之功,謝乘風率軍而歸,迎接他的城中百姓,幾乎擠滿了整條長安街。
即便我在宮里,都聽聞了當日的盛況。
那時候,李媛已經被封為貴妃,陸九思帶著她,親自在城門口迎候大軍,數十名宮人隨行。
回來后,那些宮女都跟瘋了似的,說此生從未見過比謝將軍還英武的男子。
李媛也找我炫耀,當日金戈鐵馬,整整八千精兵列隊入城,那些河西的戰馬,多麼高大雄壯,連馬蹄聲都踏得分文不差。
百姓們都看呆了。
說著說著,李媛失神地盯著窗外的桃花。
「你還沒見過謝將軍吧?」
「他竟這樣年輕,玄甲明光,那一身的氣度——」
我驚訝地瞥她一眼。
李媛神色呆滯,嘴角微微彎起,竟眼含春意。
我以手捂唇,輕笑一聲:
「李貴妃,莫非看上那謝將軍了?」
李媛渾身一怔,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你胡說八道什麼!」
10
她反應越是大,我心中便越發肯定,我猜對了。
我不由得也對謝乘風生出幾分好奇。
李媛是丞相之女,她外祖父又是當朝有名的大儒,桃李遍天下,算是清流中的砥柱,她這人,向來眼高于頂。
只見一面,竟然就能動了心思,那謝乘風,莫非有三頭六臂不成?
帶著這份好奇,當日沒法跟著皇上出城的失落感,也淡了幾分。
其實早在陸九思被封為太子那年,我就知道,我們兩人的恩愛時光不會太長久。
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陸九思登基后,李媛是第一個被封為貴妃的。
那時,他跟我解釋,說李媛的門第擺在這兒,她的位分必然不能比我低。
皇后體弱,后宮需要主事之人,所以,必須得封個貴妃,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才能打理好宮里的事。
陸九思十分歉疚地握著我的手:
「茹兒,朕剛登基,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皇后病重,你放心,等你生下我們第一個孩子,朕就立刻下旨,封你為后。」
那時候我真的好蠢。
陸九思說什麼,我信什麼。
我甚至想著,我并不需要皇后的位置,只要他愛我就夠了。
我怎麼會蠢到,去相信一個男人的愛呢?
11
我苦熬了一個又一個孤獨難眠的長夜。
陸九思總是歇在李媛的華陽宮。
甚至陪我過生日那晚,宮人來報,說李貴妃心口痛,讓陸九思過去看看。
每次陸九思在我這兒,她總有各種借口,不是心口疼,就是腦袋疼。
第二天,她又紅光滿面地出現在我眼前,向我炫耀,昨日伺候皇上有多累。
我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
過了立秋,深宮的夜晚,一天比一天涼。
我的心也慢慢冷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宮墻高深,我被困在這四方天地里,不知青天高、黃土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等心底對陸九思的最后一絲愛意消耗殆盡,我想,我也會像以往那些失寵的宮妃一樣,枯萎凋零在這深宮后院之中。
直到那年九月秋獵,我見到了久聞大名的謝乘風。
陸九思帶著李媛獵狐,越追越遠,中了刺客的圈套,謝乘風一人一劍,把兩人救出來。
李媛滿身狼狽,跌坐在地上,看謝乘風的眼神幾乎帶著光:
「多謝將軍相救。」
陸九思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被眾多侍從簇擁著,問謝乘風,想要什麼賞賜。
謝乘風卻隔著人墻,遠遠地打量我。
視線凌厲,鷹隼一般。
陽光流淌在他銀色的鎧甲上,在他高挺的鼻尖跳躍,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跟他對視,羞窘地低下頭去。
心里贊嘆,果然好相貌,李媛倒是沒夸張。
然后我聽見謝乘風清潤的嗓音響起:
「河西無戰事,下官在朝中空領著兵部的閑職,倒不如進宮來,能貼身保護皇上。」
陸九思大喜:
「謝將軍此言當真?」
「那朕便封你做錦衣衛指揮使,統領鎮撫司。」
謝乘風這個舉動,一來交還了河西兵權,二來,又把自己困在皇帝身邊,對他再也沒法造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