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還是個落魄新手律師，卻意外打贏了一場「不可能贏的兇殺案」。

它改變了我的命運，亦撼動了我的靈魂。

它告訴我，「真相」不是唯一。

可以是兩個，三個，甚至無限個……

1

那是在 2003 年，一件血腥兇殺案轟動全港。

有多轟動？我記得各大報紙雜志的頭版頭條都是它。

港媒稱它為「北姑蓮殺夫案」。

「北姑」，是港人對大陸來的女人的統稱。

兇手來自大陸，長相十分美艷，手段極其殘忍。每個點都很吸睛，被各路記者狗仔挖了個底朝天。

蘭秀蓮，36 歲，福建人。

六年前，來港探親時，遇到了林志強。倆人閃婚后，她將老家非婚生的 13歲女兒接來定居。

結婚不久，蘭秀蓮就現出了原形，四處勾搭男人。

找到下家后，與丈夫提出了離婚。見林志強死咬不放，就起了殺心。

她計劃了一場去往長洲島的旅行。

以為妻子回心轉意的林志強樂顛顛地去了。殊不知，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斷頭路。

當晚，蘭秀蓮在確認林志強喝下含有安眠藥的茶水后，將他帶到了無人的海灘。

趁藥效發作，用石頭砸死了林志強，隨后拋尸大海。

據第一個發現尸體的路人描述，尸體的腦袋如同被碾碎的西瓜，軀干和四肢也被砸爛，殘忍血腥的程度令人作嘔。

港媒援引「潘金蓮」的典故，將這件慘案概括為：蛇蝎美人「北姑蓮」，恩將仇報殺害「林大郎」。

案件經報道后迅速發酵，「北姑蓮」成了全港唾棄的對象。

當時，我也是八卦的看客之一。

卻不知，自己很快會成為漩渦中心的一員。

2

那年我 27 歲，剛拿到大律師牌照，在深水埗租了個小單間，開始單獨執業。

律師這行，有名才有利。

我沒有大佬師父，家里也沒錢沒背景。

開局艱難，只能靠自己。

我努力揾食，連到福建小吃店吃飯，都不忘派名片給鋪頭阿嬸。

大概是命運吧。

正因為這張名片，讓蘭秀蓮的女兒蘭潔找到了我。

蘭潔 19 歲，剛上大學，手里沒錢，又不想申請法援，于是求助我這個便宜大狀。

我沒有絲毫猶豫，接下了。

因為我很清楚，這是一個出名的好機會。

有媒體跟進，就會有曝光。

有曝光，能露臉，就算賺到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最后輸慘，作為一個新人也不出奇，對不對？

要出位，就不能畏首畏尾。

3

在港城司法中，大律師不能直接受理當事人的委托，需要事務律師轉介。

我找到了老友兼拍檔王進東，共同跟進。

拿到卷宗后，發現這單 case 比預想的還要難得多。

東仔借用八卦雜志的評價：「這是一場不可能贏的官司。」

因為證據確鑿。

兇案發生的第二天，蘭秀蓮搭乘最早的一班船，回到深水埗，躲進了一家小旅館。

第四天，被警方逮捕。經審訊，她很快承認。不過，反反復復只有一句話：「是我殺的。」

其余，一概不答。

關于人證。

林志強的親屬證實，蘭秀蓮因多次提離婚被拒絕，所以懷恨在心，殺人動機充分。

有證人曾見到蘭秀蓮打電話時尖叫大喊：「林志強，你就是個人渣，我要殺了你！」

另有證人表述，案發當晚，他看見蘭秀蓮從案發第一現場，即涉事海灘的方向跑出來，渾身濕透，神色慌張。

物證方面。

警方在蘭秀蓮于長洲島的租住地附近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件外套，上面有死者的血跡及屬于蘭秀蓮的毛發組織。

在蘭秀蓮的包里，還搜出了與死者體內成分一致的安眠藥。

嫌疑人認罪，加上人證、物證俱全，律政署正式落案起訴蘭秀蓮蓄意謀殺。

4

我并不畏難，反而被挑起了求勝欲。

反正一無所有。

case 越難打，若打贏了，才更有收益。

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出疑點。

在荔枝角收押所，我們見到了蘭秀蓮。

港媒并沒有夸大。

她的確很漂亮。即使面色憔悴，依然掩蓋不了美貌。

只是她的精神很差，眼神呆滯，全程低著頭。不論我怎麼引導，都不說話。

當我勸她「為女兒想想」時，才有一些動容。

就當我以為她會松口時，結果大失所望。

「人是我殺的。我沒別的好說的，你們走吧。」而后起身，讓警察帶她離開。

回去路上，我問東仔：「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東仔感嘆：「梗系啦。生得甘靚，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正經點，我是說這單 case！蘭潔來委托我時，曾提過，林志強長期家暴蘭秀蓮。剛才，我觀察到她的手臂上有很多陳年老疤。這印證了蘭潔的說法。

「家暴。這是一個很好的自辯 point。因為當時他打我，所以我為了自保，才殺了他。多麼合理的理由。

「一個正常人，面對牢獄之災時，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都會下意識地抓住一切理由，為自己辯解。

「但蘭秀蓮一個字沒提過，承認得那麼干脆，不對勁。

「現在回頭看，她作案后的表現也讓人想不通，把帶血的外套扔在公共垃圾桶，真的不是在自爆麼。

「這背后絕對有隱情。」

東仔：「殺人喔，不允許她良心發現，自愿接受法律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