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如果我的當事人真的厲害到制造偽證，她何以會被困在這段悲劇的婚姻，何以要讓自己站上被告席，何以一開始要認罪呢？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心軟又脆弱的女性，遇到威脅后，選擇背下黑鍋，這對她來說，其實也是一種贖罪。因為她認為女兒的災難，很大部分也是她造成的。幸運的是，她有一個無比勇敢的女兒，愿意為了媽媽站出來。

「這對母女在六年前，踏上港城的土地時，憧憬的是自由、平等、快樂的生活，但她們因為遇到一個惡人而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

「我們的法律，遵從疑點利益歸于被告的原則，在此我懇請陪審團充分考量各項疑點，裁定蘭秀蓮謀殺罪名不成立。讓這對可憐的母女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平靜的生活！」

15

由于陪審團一時難以有結果，案件被安排于第二天宣判。

走出法庭，我看見全叔高興地拉著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倆人一同上了車，這應該就是他口中在港大讀 law 的孫子。

當晚，我失眠了。

陪審團過夜，說明內部有較大分歧。

最終結果會如何還未知。

我從未這樣焦慮過，比學生時期任何大考都緊張，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這樣難熬。

以至于結果揭曉時，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連帶雙手微微顫抖。

法官：「陪審團，你們有結果了嗎？」

陪審員代表：「是的，法官閣下。陪審團以 5:2 的比數，裁定被告謀殺林志強罪名——

「不成立。」

贏了！我們贏了！

這一刻，這麼多天的壓力、糾結、迷茫徹底釋然。

心里只剩狂喜。

我激動地起身，與東仔相擁。

我們全都忘記了所謂真正的「真相」，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

蘭秀蓮被當庭釋放，麻木的雙眼終于有了一點色彩，含淚吐出兩個字：「謝謝。」

「應該的。」

我讓朋友護送蘭秀蓮離開，躲開記者的圍堵。

我與東仔在法院門口，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方大狀，打贏這場【不可能贏的官司】，感覺怎麼樣？」

「能夠用法律的手段維護公義，我很高興。」

「你真的認為林志強沒死嗎？」

「陪審團已經給出判決了。港城的法律，一向是寧縱勿枉。我們應當保留不斷質疑的精神。」

「在尸體身份的確認上，你認為警方是否存在程序性錯誤？」

「追求公義的過程總是波折而困難的，好在我們一直在向真理靠近。」

東仔將我回答記者的話術概括為「好像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港媒毒舌，我想因為【贏官司】上頭條，而不是【說錯話】。

打贏官司的長尾效應持續了很久。

我是那年當之無愧的「律政新人王」，受到了極大關注，接到了雜志訪問和電臺節目邀請。

師父打電話贊我犀利，將來必定會有更大成就。

幾周后，我就收到了一個大佬的邀請，加入他的律師團隊。我順利從深水埗搬到了中環。

從泥濘爬到云端，不過一場官司的距離。

那時起，我的事業如坐云梯般扶搖直上，忙碌到會忘記「蘭秀蓮案」。

又或者，我是刻意不去想起那個被埋藏的真正的「真相」。

但這不是我想忽略，就可以徹底回避的。

東仔不時跟我提起案件的后續。

林志強的家人一開始還會聯系媒體大鬧，討要一個結果。但隨著高利貸追債不斷騷擾，林家二姐終于承認，案發后曾接到林志強的電話，這徹底證實了林志強還活著的事實。警方針對尸體的身份，擴大了排查的范圍，但一年后始終沒有結果。

到這里，你是不是會好奇，林志強到底還活著嗎？

不要著急，聽我繼續講。

16

距離打完官司一年多后的某一天，我到港大參加一個講座，剛好碰見了蘭潔。

她挽著一個年輕男生。

蘭潔看到我很高興：「方大狀，好久不見。」

「最近還好嗎？你媽媽呢，還好嗎？」

「很好。我媽返大陸休養了。對了，這是我的男朋友，梁宥坤。」

我們寒暄了一陣。

趁蘭潔走開打電話的功夫，我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男孩。

矮個子，黑框眼鏡下是小眼睛和塌鼻子。對比青春靚麗的蘭潔，外貌實在不襯。

「我認得你，你是全叔的孫子。」

「嗯。」

梁宥坤態度冷淡，很顯然不想與我多談。

「你……與蘭潔認識很多年了吧？」

「嗯。」

隱隱之中，腦子里的拼圖又補上了一顆。

沉默了一會，我問他：「有打算和蘭潔結婚嗎？」

聽到這句，他才看了我一眼：「我會帶她出國，然后結婚。」

「挺好的，對她好點。」

「嗯。」

在蘭潔回來前，我借口有事離開了。

那天起，我的腦海中會不時閃現關于這件案子的細節。

故事一點一點，變得完整。

17

在一個特定的時刻，我終于選擇把這個故事講出來。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疑問了。

那具尸體是林志強嗎？

不是。

那林志強死了嗎？

死了。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蘭秀蓮一直在維護那個真正的兇手嗎？

從頭到尾不曾出現過，like a ghost。

我們就叫他，G 先生吧。

G 先生來自大陸，不管他與蘭秀蓮是新識還是舊友，他萌生了拯救這個可憐女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