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封后那年,才剛及笄。
宮里連我一共四個人,都是年歲相仿的姑娘,我個子最高,位分最尊,做了大姐頭。
皇帝初登基,前朝后宮一團亂麻,他自從大婚過后,就沒再往后宮來。
周答應見不著皇帝,埋怨宮人怠慢她不說,還有奴才欺到主子頭上,對她陰陽怪氣。
我身為一國之母,應當以守護六宮安寧為己任。
當天就順了根長鞭,把她宮里的宮人挨個揪出來。
「她說你了?」
周答應點頭。
我一次鞭子甩上去,宮人哀號倒地。
見此慘狀,周答應不敢點頭了,把頭搖成撥浪鼓,問就是「她很好」。
但我這個人較真。
本著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的原則,把所有人都抽了一遍。
打完后,讓一旁垂侍聽候的太醫挨個開了藥。
太醫路過我身邊時,手在打哆嗦。
他干這行也有十來年了。
沒見過皇后懲治宮人,是親自動手的。
將門虎女,名不虛傳。
1
皇帝聽到消息,姍姍趕來時,宮人們都已經逐個攙扶回了屋。
我和周答應在廊下翻花繩。
紅繩中纏著幾根金絲,是我從侯府帶入宮的,周答應格外喜愛,撐開時動作都很小心。
皇帝來了,沒讓我們行禮,也未問剛才的事。
只站在身后等我們玩完。
我贏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皇帝輕捏我的后脖頸,像是在按摩。
他問:「阿慈可開心了?」
我嬉笑點頭,其實我有自己的小心思,皇帝也知道。
故意鬧出點動靜,就是想讓他抽出空來找我。
皇帝牽著我的手離開,是要回坤寧宮。
周答應落寞地跪送,手心還攥著那根紅繩。
她陡然出聲,聲音很小。
「娘娘,您這個還沒拿走。」
我心情極佳,頭也沒回地擺手,道:「你喜歡,送你了。」
2
我與皇帝才成婚沒幾個月。
他說我還小。
大婚那夜用象箸點合巹酒在我唇上逗我。
兩滴入喉,洞房花燭夜就睡過去了。
叢雨得知原委,臊紅著臉去找嬤嬤要來侍寢的小冊子,和我躲在被窩里看。
我最煩念書,讓她替我念。
叢雨讀了幾句,羞得喉嚨發緊,將冊子重重合上。
「算了,娘娘不用學,等皇上找您,自然就會了。」
她將小冊子藏在了箱子深處。
嬤嬤說皇后要為皇帝綿延子嗣,這是皇后的責任。
我聽得耳朵起繭子,還是把叢雨藏起來的小冊子翻出來。
當作連環畫,津津有味地看完了。
我和皇帝回到坤寧宮,他屏退宮女,在小幾上自斟了一杯茶。
這個畫面,書上也有。
我便學以致用,興沖沖比畫著問:
「懷修,咱們是要侍寢嗎?」
盛懷修登基以來,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但我一句話,讓他將茶吐了出來。
他耳根子發紅,一雙桃花眼里被嗆出水光,瀲滟至極,壓著嗓音問:「誰教你的這些?」
我覷他神色,揣其語氣,還是沒把叢雨供出來。
「我自個兒學的。」
「你,你……」他咬牙問,「你在哪兒自學的?」
盛懷修不過比我大一歲。
縱使他聰慧過人得先帝稱贊,但人無完人,我猜他也是不懂,也好學。
我從枕頭下掏出一本卷邊的小冊子,遞過去。
「這兒呢,咱們一起學吧。」
3
盛懷修沒收了我的小冊子,又令太監給我送來一本《女誡》。
他最近得閑。
前朝的事,三位輔政大臣和太后搶著管。
他每日不過點卯上朝,只聽朝臣和太后說話。
盛懷修下了朝就來盯著我念書。
肅著一張臉,兇巴巴站在我身后,逼我大聲朗讀的樣子,讓我夢回童年。
我是榮武侯的孫女,在襁褓時便被封為常樂郡主。
阿爺是個鐵血莽夫,往榮武侯府里壓下一座山,砸不中一個從文的。
我到十歲時,還整日與兄長們一起騎馬逛園子,斗蟈蟈投壺,大字不識幾個。
因在宮宴上鬧了笑話,發了脾氣,撓花了白太傅孫女的臉,先帝怕我被阿爺養成京城第一女紈绔,責我進宮上學。
盛懷修是我的同窗,后來成了我的恩師。
我現在所能認識的字,都是盛懷修教的。
他甚至能寫出一手精巧的簪花小楷供我臨摹。
可惜收效甚微。
我不愛讀書,只愛玩。
念兩句就犯困,問盛懷修能不能唱出來?
盛懷修如今是皇帝,興許開竅了,更英明神武,學會了誘哄。
他從袖中拈出一個刻有龍鳳呈祥花紋的金鐲子,亮在我眼前晃悠。
「阿慈將這一頁背上,朕就把它賞給你。」
若是還在侯府,這些東西我隨手拋擲。
如今「寄人籬下」,到底也算落魄了。
蔫頭耷腦將一頁念完,再睜眼,我已經躺在了盛懷修懷中。
窗外云上潑墨,幾點星光明滅。
室內染香,細煙裊裊。
盛懷修不知何時拆冠,長發委頓在身后,一手執卷,一手撫在我眉心。
玉面含春,光風霽月。
我覺得腕上有重感,抬手發現金鐲已戴上了。
不禁咧嘴貪笑。
盛懷修斂睫,笑容也漾在唇畔。
聲音透出縱容:「醒了?」
我瞄了眼他手上的書,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還沒。」
4
盛懷修為我如何做皇后,主持中饋發愁。
我之前不愁,以為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