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宮離泰安殿很近,是太后特意安排的住所,我行至門口,讓太監替我和盛懷修說明去處,若他要找我,來福全宮通傳一聲便是。
我們新婚燕爾,總是膩在一處不嫌累贅。
小太監領命,還得了叢雨給的賞銀,巴巴地跑得飛快。
賢妃立在門前等候,見狀卻說:「一些小事,奴才們不敢不盡心,何必賞賜。」
我大方地挑眉,道:「坤寧宮上下,辦好差的都有賞錢,反正我也不缺。」
待賞花時,她折枝給我,問得突然。
「若哪日缺了銀錢,不會生怨?」
「怎麼會缺呢?」我吃驚,「皇上不給,榮武侯府也會給啊。」
賢妃笑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娘娘馭人,的確不同。」
我和賢妃相熟后,才知道兩人名字皆是濟慈寺的圣僧所取,甚至連上香所住的廂房都是相鄰。
聊著幼時的糊涂事,不自覺霧色蓋云,倦鳥歸巢。
但盛懷修卻沒有找我。
賢妃留我用晚膳,正欲答應,先前的那個小太監匆匆跑來。
他瞥了賢妃一眼,在我耳邊說:「娘娘,奴才剛才瞧見皇上被周答應請去了雨陵軒。」
8
雨露均沾,是皇帝的職業道德。
盛懷修自從成婚以來,就一直沒什麼道德。
他從來只往坤寧宮來,少有幾次是與旁人一同用膳。
雨陵軒地處偏僻,我就是加快腳程去都得好一會兒。
一路上叢雨氣喘吁吁地勸我。
「娘娘,您貴為皇后就這樣跑過去也不成體統呀。」
「要不就聽賢妃娘娘的,說身體抱恙,讓小福子去請皇上過來。」
這種爭寵手段,大宅中常有。
賢妃以為我不懂,其實阿爺的妾室們常做西子捧心狀叫阿爺去瞧她們。
阿爺說,他是個大老粗都能看出誰是真有病,誰是假委屈。
我這面色紅潤的樣子,說個顯而易見的謊話,有些擰巴可笑。
太后曾敲打我,說我身為國母有自己的責任,霸著皇帝沉溺于兒女情愛,實在小氣。
我問她:「母后沒吃過味嗎?」
太后一噎,但和我說:「未曾。」
那時我就想,自己應當是做不了她們眼中的好皇后了。
我心眼太小。
小到把盛懷修「一心一意」的求親時的誓言放在心頭反復咀嚼。
我想說,你別找別人。
叢雨攔不住我,也走不動了,落后一小截。
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袖。
「娘娘……」
叢雨的語氣里有幾分不忍,這種不忍,我曾在四嬸口中聽過,她在我滿懷期待地試嫁衣時,替我撣平褶皺。
說了和叢雨如今一樣的話。
「娘娘,他是皇上啊。」
「可他答應過我的!」
叢雨咬住唇,對我搖了搖頭。
良久,我心頭蔓上一股無力感,步伐也變得緩慢。
好似一步棋從開頭就走錯了。
對呀,盛懷修不僅是我的夫君,還是皇帝,一個有三宮六院的皇帝,怎麼可能獨屬我ŧű̂₊一人?
從前我看不明白,現在依舊不愿明白。
只是周答應在我異想天開的妄想里撕了一道口子。
破風而來的料峭涼意,澆滅了我滿心的怒火,余下殘渣一片。
荊榛滿目,我有點想回家了。
起碼在侯府,沒有人會搶我想要的東西,愛是唯一且珍重的。
我鼻尖泛酸,腳步跟著一頓,嘶的一聲,后知后覺地感到腳踝針刺般疼,不知何時崴到了。
小福子眼尖,躬身抬手讓我攙扶。
叢雨也跑過來,焦急蹲下替我按住腳踝,腫出一個小饅頭包。
「請太醫!」她對身邊的宮人說。
我忽然擺手,道:「算了。」
也不知道,這個算了,是對叢雨說的,還是對我自己說的。
「崴了腳如何算了?」
身前傳來蘊含薄怒的聲音。
盛懷修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前,我轉頭才發現,自己帶來的宮人早就跪倒一片。
我原本不覺得疼,見到他驟然疼到抽噎。
兩只眼睛蓄滿了淚,倔強地沒有落。
氣鼓鼓地來了一句:「就是算了!」
9
從前在侯府受傷,阿爺會用民間的土方子,用熟雞蛋滾傷處。
坤寧宮內,盛懷修挽袖替我消腫。
我靠在床沿,一條腿羅襪褪去,擱在盛懷修膝頭。
他動作已是輕到不能再輕,我還是矯情地覺得疼,哼哼唧唧半日。
盛懷修擦出一頭汗,他問我:「真這麼疼,何必跑那麼急?」
我能說什麼?
說急死了,急著捉奸呢。
可盛懷修是皇帝,我能捉哪門子奸?
憋了一口氣悶在心口難紓,我小腿踢了踢,甕聲甕氣道:「才不疼!」
盛懷修定定地望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
他說:「朕知道了,阿慈以為朕要去陪周氏,吃味了。」
我別開眼,做鋸嘴葫蘆,一聲不吭。
盛懷修放下我的腿,傾身上前,只離我鼻尖有一寸距離,呼吸糾纏,他嗓音中的笑意一直傳到我的耳膜。
「好酸啊,阿慈。」
「阿慈特地去找朕,是為何?」
我咬唇,感覺從耳根子一直熱到胸口,抬手要推他。
盛懷修卻捉住那只手,十指交握,他在我手背上落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我睜大眼睛,猛地扭頭。
手背陡然升騰起癢意,連著心口也癢,好似正在結痂的傷口,血肉被凝實合攏,酥麻與搔不到實處的空落感。
我急得眼眶泛紅,說:「你,你,你怎麼能親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