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奴欺主,處死便是。」
等話說出口,看到我訝然的神色,他輕嘆,搖頭笑了笑。
「阿慈當日做得不算有錯,周氏無能管不好下人,卻也不知如何尋求庇佑,待縱奴惡行不止,自身有虧,才來哭訴,早已遲了。」
「若是朕遇到此事,在臂上有傷時就可處死那奴才,殺雞儆猴,待他們不敢做得太過分,再重新立威,而非受傷后還替下面的人隱瞞。」
盛懷修在我面前從來都是溫柔親和,但少年帝王本該就是這般銳利,他第一次向我展露出屬于猛獸的獠牙。
我歪頭,冷不丁捏了他的臉。
福至心靈,笑著問:「所以前朝有人欺負你嗎?」
他怔住,撫上臉龐,掀起眼簾瞧向我,喃喃:「前朝許多,后宮如今也有一位,最是促狹。」
待入眠之前,盛懷修見我輾轉難眠。
他攬著我的腰,嗓音已染上倦意,含糊在我耳邊說:
「恩威并濟,只幫周氏最后一次,再不爭氣,幫也無用。」
四個字的建議。
好生簡潔,說完了還要我去想。
我轉身,隔著衣料用他胸口的肉磨牙。
「懷修真是討厭。」
翌日,我讓周答應列出作惡的宮人與未同流合污的宮人。
該罰的罰,該賞的賞。
只是這一次,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讓叢雨盯著周答應自個兒去做。
果然效果好了許多。
沒人真的再把周答應當泥人一樣隨意怠慢。
賢妃笑說我有高人指點。
而良妃……良妃終于不再和我唱反調了。
14
冬日嚴寒,我入宮的第一個年頭接近尾聲。
滿宮枯枝虬結,唯梅最艷。
昨夜是冬季的第一場雪,格外盛大,睜眼時已是銀被蓋紅墻。
我起了個大早,想去雪中賞梅。
剛入梅園,卻瞧見賢妃在指揮婢女堆雪人兒。
她藏在狐裘底下,雙手抱著手爐,耳朵被凍得發紅。
「濟安。」我叫賢妃。
賢妃素來怕冷,一至冬日行動都遲緩幾分,轉身看向我,連笑容都是慢慢爬上臉。
她行禮問安,我剛要叫起,身后又傳來周答應的納福聲。
周答應一身月白,似融在雪中。
三人齊聚梅園,我看賢妃的雪人小巧,生出玩鬧的興致,邀兩人一同攜婢合堆個大的。
興許是嚴冬太過乏善可陳,再多小心思都被凍成冰。
就連賢妃也遲鈍地點頭,將手爐交給宮人,與我們一同推雪球。
大概一個時辰后,良妃路過了梅園。
見我們被凍得一邊搓手,一邊忙不迭滾雪球跑,泠然獨立,冷眼在瞧。
我看她好整以暇的樣子,起了捉弄的心思,撿起一捧雪,撒在良妃頭頂。
良妃冷峻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慌亂躲閃,還是生了白發。
她待要發火,我招手喊:「白映瀾,你不要光看著,也來一起。」
良妃別別扭扭地,躑躕許久才挪步過來。
從前在白家,她沒與姊妹玩過這些,大抵在白太傅眼里不夠端莊。
「如何……如何堆?」她問。
我的冰手攥住她的手腕,將她雙手按在雪球上。
「這樣!」
良妃凍了一下,下意識喊:「沈昭慈!」
待回過神來,眼神格外躲閃。
就連周答應熟悉后也曾叫過一聲「阿慈」,唯有良妃,從來都稱我為皇后、娘娘。
明明三人之中,我與她相識最久。
待暖陽正盛,半人高的雪人才堪堪搭好。
我踮腳去折了一枝最凌寒傲雪的紅梅,斜插在雪人頭上。
雪身作肢,紅梅作飾。
我們四人,年歲最長的我也才近十六,孩子心性未曾消弭。
靜立注視了這尊「雪美人」良久,以賢妃先打了一聲噴嚏作結。
太陽底下又下起細雪,我們作別。
各宮不在一處,四人相聚又往各自方向而去。
唯有雪人立在梅林中,注視著一切。
這是我入宮的第一年。
15
花開花落總相似,月落月生幾番新。
剛入宮時,我瞧什麼都新鮮。
待了四年,看什麼都四四方方,無甚趣味。
我逐漸抽條長高,阿爺說我揀著爹娘的最好的五官長,姿容嫵媚,鳳眸顧盼生姿,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我回宮后,與盛懷修說阿爺的話。
盛懷修扳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又是一副較真的樣子,視線描摹我的輪廓。
看得我直吞口水,不愿認輸,將媚眼亂拋。
「我在你心里難道不算天底下最美的人?」
盛懷修輕笑,聲音從胸口漾開。
「算。」
我唇角勾起,笑容越發明艷,抬指勾他腰帶。
二人貼近,氣息逐漸滾熱。
盛懷修一把將我摟住,親吻上來,耳鬢廝磨間,他說:
「阿慈便是阿慈,只此一輪驕陽。」
舊喜未消,新羞卻上。
我將他作亂的舌尖咬住,含混罵道:「又捉弄我。」
衣裙窸窣,盛懷修說:「愛極了阿慈,情難自禁。」
盛懷修只在坤寧宮會如此,保有些少年郎的促狹與陽光。
我曾遠遠看過他下朝的樣子。
陰沉、深邃,似與我相隔了許多年。
我怕他不對我笑。
不知為何。
16
一天夜里,盛懷修直至深夜才入坤寧宮。
帶著一身風塵,像是在廊下站了許久。
我夢魘驚醒,揉著眼睛扭身,發現盛懷修衣著整齊,隱在簾后不知何時來的。
身形恍若鬼魅。
我喊了他一聲:「懷修。」
他未應答,無聲地離開了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