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追出去,人已乘輦離了好遠。
那一夜我未眠,仿佛身墜夢中,不知是否真見過盛懷修。
第二日,白映瀾在晨間請安時,罕見未離開。
她茗茶須臾,瞥了我眼下烏青問:
「娘娘可知,昨日侯爺帶血見駕?」
17
中秋前一個月,前朝發生了一件事。
一個林姓大臣請旨告老還鄉,盛懷修應允。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可那大臣最后卻上奏,請太后及輔臣歸政于天子。
白太傅率先響應,說陛下如今已有二十,可獨自執掌朝政。
李家和沈家不動聲色,看似都在觀望。
但下了朝,阿爺卻派人搜羅編造了那大臣的罪證,在他出京前夕帶兵,將其斬首于長街。
在我得知這個消息時,阿爺早就提著頭顱往泰安殿走過一個來回。
太監陳德覓欲攔,觍著笑臉問:「侯爺入宮,怎麼不去見皇后娘娘一眼。」
阿爺將錦盒打開,赫然是帶血的頭顱。
「本侯帶此阿堵物入宮,不便叨擾娘娘,嚇到娘娘就不好了。」
陳德覓啞口無言。
侯爺怕嚇到皇后,一點也不怕嚇到皇帝。
不知泰安殿內如何風云詭譎。
我去泰安殿找盛懷修時,正看到陳德覓帶著圣旨匆匆而去。
我問他陛下下了什麼旨意。
陳德覓垂眸,面有不忍。
「圣上下旨將林氏抄家,妻女流放漠北。」
漠北,是阿爺的沈家軍所駐之地。
他說:「陛下心情不悅,娘娘還是先回去吧。」
侍衛要攔,我剜他一眼,低聲呵斥:「你敢攔本宮?」
我執拗地往前走。
盛懷修恰在這時出現在泰安殿門口。
遙遙望著我,面無表情,眼底有一抹陰郁難掩。
他叫我:「皇后。」
18
自那之后,我足足半月未曾見到盛懷修。
賢妃說是良妃的錯。
「本來陛下就在氣頭上,娘娘火急火燎去找陛下,正中良妃下懷。」
「但娘娘也不必擔憂,陛下雖不來見娘娘,但也只在含章殿獨自歇息。」
「陛下依舊是極看重您的,且等著陛下消火,肯定還會來找娘娘。」
她說話至情至理,手上抄著佛經,身上縈繞淡香,依舊出塵。
我皺眉,傾著身子,也跟著抄幾個大字。
「白映瀾嗎?」
但其實我心里也有計較,不敢全信。
覷良妃當日神色,明明是想提醒我的。
可賢妃言之鑿鑿。
「我們是深宮婦人,本不該議論朝政。」
「侯爺剛入宮,您便去了泰安殿,您讓陛下如何看?」
「沈昭慈是陛下的皇后,還是沈家的皇后呢?」
「妾斗膽一說,林氏的事,李家與沈家休戚相關,本就站在一處,但白家可不這般想,太傅同意歸政,便是算準了侯爺會反對,自有侯爺替他擺平林家,自個兒還能博個忠君賢臣的美名。」
「良妃提醒您,不也是博了個賢良的名聲,讓您感激。」
她抄完一頁,將紙拈起,放在唇前輕吹。
墨香撲鼻,迷了眼。
我隨聲附和:「似乎是這個道理。」
我與賢妃,同理六宮事宜。
我將她看作益友,亦是良師,如今我能將算盤撥響,全靠她一點點教。
為人處世,她亦替我分析指教了四年。
太后也召我過去,好一頓安撫,讓我好生安心等著,皇帝不會與我生分。
周答應是個沒什麼主見的,聽我嘟囔埋怨了幾句,自個兒嚇得花容失色,連連擺手說不敢揣度圣意。
她自怨自艾道:「咱們除了等,還能做什麼呢?」
只有叢雨掌燈時,巴巴地在門口等了半晌,確定今夜陛下又沒來,蔫巴地回到我榻下。
她抱著被子,愁云滿面:「再不來,都要到中秋了。」
十五,按祖宗章程,盛懷修都該來坤寧宮。
「中秋可不能這樣冷冰冰過下去。」
她趴在床沿,歪頭問我:「娘娘,咱們真的硬等?」
燈火熄滅,唯有屋外星點亮光,我側躺枕著手臂,最近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些,鳳目凌厲。
我一合計,道:「不能等到中秋。」
「這事兒的根源還在阿爺,叢雨,替我請四嬸進宮。」
19
四嬸葉氏出身書香門第。
在一家子庸碌之才里格外突出,連帶著四房的小侄子都最早啟蒙。
我想找四嬸來商議,最為妥當。
兩日后,侯府車馬入宮。
四嬸牽著小侄兒入內,小侄兒年幼還含著手指。
被四嬸一推,撲通跪下來叩首,抬起臉兩眼冒著淚花,糯糯地叫「皇后娘娘」。
我擦了擦他花貓一樣的臉,抱在身邊,請四嬸入座。
四嬸聰慧,早知我叫她進宮意欲何為。
她卻只是搖頭:「侯爺定是不肯給輕易讓權的,娘娘您不清楚,沈家吃過沒權的苦頭。」
「當年肅王權勢滔天,所有不歸順他的朝臣皆遭貶謫,侯爺打了三場惡仗,沒有封賞不說,還被削爵罷官,全家在漠北待了近一年光景,還要受肅王一派打壓。」
「肅王逼宮謀反,沈家是丟了多少性命才掙回今日的榮光,不說您爹娘,就是您四叔的腿,每夜都疼痛難忍,如今站起來都要人攙。」
「現下沈家兒郎還沒有幾個如你阿爺一般有出息,小一輩又生出幾個混賬,所謂鳥盡弓藏,若侯爺真的交付權柄,誰來護著沈家。
」
「行至今朝,已是知錯必為,娘娘,您也別怪侯爺。」
小侄兒的腰間有一枚巴掌大的玉佩,我握在手里,寒涼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