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真的糊涂,大抵能猜到阿爺是什麼心思。
阿爺打了一輩子仗,沒享多久的福,對我這般的小輩格外驕縱,等個個長成裘馬輕狂的紈绔子弟,再想糾正已十分困難。
阿爺也想過把他們扔進軍營。
但有一兄長在戰事中傷了胳膊,阿爺心疼,又把他們打包給領回京城。
京中世家子弟鬧出的荒唐事,多少有些沈家人的身影。
我自小也是這般被養大的,不比他們好到哪兒去,只是進宮早了,有人耳提面命規勸著。
那些鬧事的,有多少曾替我摘過發間花,替我尋來金銀玉器,叫過我「昭慈妹妹」。
親疏之間,對錯難以分明。
我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就像看到了大廈傾頹的光景。
而自己卻是最無能為力的。
我執起四嬸的手,聲音不自覺哽咽幾分。
「求四嬸,替我勸勸阿爺,無論如何也該向陛下認個錯。」
「往后若有族人當街行兇,你且書信于我,我來管!」
20
阿爺最終還是找了盛懷修認錯。
給了林家妻女一筆撫恤金,又全須全尾送回京城。
我也脫下鳳冠,素面去替沈家請罪。
來見我的只有陳德覓。
他臊眉耷眼,懇求道:「娘娘,您何必來這一遭,快先回去吧。」
「本就與您無關,如今您往這兒一跪,倒像是逼著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寬宥什麼。」
我跪了半日,最后被叢雨攙著離開了。
天上的月亮已圓若銀盤。
我隔三岔五讓人給含章殿送些小玩意。
叢雨新做的玉兔樣式月餅,我寫的字、歪七扭八的龍紋荷包……
若不是今朝要哄盛懷修,我都不知道四年里自個兒學會了這些技能。
可盛懷修的身影依舊未出現在坤寧宮。
第五日,我也惱了。
一剪刀將內務府送來的布匹鉸碎,下面的人噤若寒蟬,我吸氣時都覺得半個身子在抖。
「不喜歡,給本宮重做。」
叢雨知道我沒做小伏低過,忍耐到了極限。
好生將太監們送出宮,又塞了些銀子。
她進來,我又發火,質問她憑什麼賞那些奴才。
「奴才心疼奴才。」
叢雨說完,默默蹲下,撿起碎布。
她放到桌邊,我又給掃下去。
如此兩三遭。
我不動了,托腮看向窗外,屋外寒風蕭瑟。
一行淚便滾落下來。
叢雨嘆了口氣,低低叫了聲:「娘娘……」
「罷了,他來與不來,本宮也不稀罕。」
21
可第六日,我還是不爭氣地親自去了含章殿。
染了新的蔻甲,紅艷艷的,極富風情。
我站在門口,先叫了一聲:「懷修。」
無人應答。
而后又喊:「陛下。」
明明從窗紙剪影中看到盛懷修走近,但他一聲未應。
侍衛還要攔時,我輕蔑地掃了一眼他腰間利刃,只一抽出,四下跪倒一片。
我冷笑:「不攔了嗎?」
侍衛額間冒出冷汗,我篤定他們只敢攔我,不敢傷我。
將長劍拋擲地上,我緩步踏上臺階。
盛懷修還立在那兒,應是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我與他隔窗相望。
「我新染的指甲,你想看嗎?」
「不說話便是不想,你若是真的還怪我,以后我便不等你了。」
最后尾音不自覺發顫,我厭自己如此脆弱。
說了一句「臣妾告退」,轉身欲離開。
「吱呀」窗扉推開。
盛懷修伸手攥住我的小臂。
我聽到嗓音沙啞,夾雜著我聽不懂的苦澀。
「阿慈,別走。」
22
我和盛懷修還是在中秋前和好了。
他來坤寧宮,腰間掛著我繡的荷包,讓陳德覓提了一盒月餅。
我假裝早眠,把自己團在帳里角落。
盛懷修提膝半跪在床沿上,半身傾下,長發搔在我耳畔。
「阿慈真的惱了朕。」
他還委屈,「朕受沈侯脅迫,哪兒有個做天子的樣子,阿慈卻不心疼朕?」
說到阿爺,我猛地轉身。
才發現盛懷修一張臉就在我上方,桃目帶著得逞的笑意。
我抬手推他:「阿爺再有不是,不也找了陛下認錯,又安撫了林氏,阿爺有錯,臣妾也有錯嗎?冷我這麼久,你怕是心有所屬,早就想休棄我另覓佳人了。」
盛懷修:「宮里還有哪些佳人,白氏無趣,李氏寡淡,周氏膽小如鼠,唯有阿慈,敢奪了御前的刀,要與朕恩斷義絕。」
我眼尾猩紅,死死咬唇半晌才說:「誰要與你恩斷義絕,明明是你不來看我……」
盛懷修嘆息,在我額上落吻。
「正是不敢恩斷義絕,才怕見了阿慈,不知該惱還是該心軟。」
他說:「阿慈的指甲好看,若是不推朕走,而是摟住朕才更好看。」
「朕既來了,就和好吧。」
從前我看過所謂的「春宮」小冊子,在侍寢上也格外大膽。
壓著盛懷修也不是沒有過。
今夜卻不同,他將我死死抵在床上。
直到最后,他也一直在喊我。
「阿慈,阿慈……」
我感覺,盛懷修也在害怕。
23
寒來暑往,在盛夏最酷熱的時候。
我懨懨躺在軟榻上,桌上的飯菜一點沒碰,只略吃了幾顆腌梅子。
叢雨急吼吼地請太醫過來,診脈時伸著脖子看,把我早上喝了幾口粥,夜里翻了幾次身都倒豆子一般和盤托出。
她慌張的樣子讓我也跟著心提到嗓子眼。
尤其是太醫一臉凝重。
好似我得了什麼疑難雜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