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許我出去。
這與囚徒無異,我每日翹首等他。
不是為了盛懷修這個人,我想知道阿爺怎麼樣了,沈家怎麼樣了。
嬤嬤送餐食進坤寧宮時,往我手里塞了一張紙條。
字跡娟秀,有意改變了書寫習慣,我認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上面只有六個字——
沈氏九族盡滅。
我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人攥住,咔咔發出動靜卻喘不進氣。
我不想相信,但是又不敢不信。
沖出屋子,面對交叉的利刃我閉上眼往前沖。
叢雨發出一聲尖叫,侍衛收刀不及,刀刃刺破我的臂彎。
鮮血涌出,我捂住傷口,咬牙道:
「我要見皇帝!」
太醫比盛懷修來得快,看我鬢邊陡生的白發,他說:
「娘娘有著身子,多思多慮無益。您是不是沒吃什麼飯,老臣……」
我閉上眼,道:「滾出去,本宮不是要見你。」
掀翻小幾,瓷片碎裂一地。
我踩著碎瓷,拖著殘臂,再次往門口走去。
盛懷修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他似乎想叫阿慈,但改了口叫我「皇后」。
我與他對立而站,只問了一句:
「沈家,九族盡滅?」
他瞳孔瑟縮,怒視陳德覓,嚇得那太監逃命似的往外走,也帶走了幾個侍衛。
盛懷修說:「皇后,沈家有罪。」
我質問:「什麼罪值當誅九族?」
「沈家為國捐軀時為何不說他有罪?沈家替你在朝堂站穩腳跟時為何不說他有罪?你來求娶我時怎麼沒想到沈家有罪?」
「如今你為了權力,才知道他有罪嗎?」
盛懷修在我的連聲質問中臉色越來越沉,他抬起手,掌風停在我的臉側。
「皇后當局者迷,你眼中的沈家和百姓眼中的沈家截然不同。
」
「你可知沈家當街縱馬踩死過多少無辜的人,侵占良田千畝,害多少人流離失所,他們都是尸位素餐的蛀蟲,都在你阿爺的身后為非作歹,若不是沈侯霸權不放,以軍權威脅朕,沈家早就該倒了。」
「你看不見,沈昭慈,你只看見沈家的金玉其外,你只看見他們是你的家人,貴為國母,你何時看見過百姓,何時在意過朝臣對沈家的口誅筆伐。」
「你何時看到過朕……」
他雙手握拳,拂袖欲走。
我沒有動,扶住門沿,雙目垂淚。
傷口在發疼,肚子也跟著一抽一抽地鈍痛。
我嗚咽道:「會改的啊,我已經責令他們不許這麼做的,今日我明明已經要去找阿爺了,你要權,阿爺會放手的,你要太平盛世,沈家也不會阻礙你半步。」
「你何必多此一舉,傷透了我們夫妻情分。」
盛懷修停步,背對著我說:「阿慈,只要沈家一日不倒,世家一日不會倒。」
我身心俱疲,撕裂的疼痛愈演愈烈。
虛弱地問出聲:「那我呢?」
「如今沈家被誅九族,我也是沈家人,你為何不殺我?」
盛懷修說:「你是朕的妻。」
叢雨驚唬:「娘娘!」
我昏厥前只看到盛懷修沖過來的身影。
我氣聲道:「可我寧愿一生未曾遇見你。」
36
我心緒不平,加上連日來不飲不食,身子早就虧空。
昏睡了幾日才醒,叢雨告訴我孩子沒了。
我心中一片荒蕪麻木,吹不盡任何悲喜的風。
孩子沒了嗎?
可是我早就沒有歡喜迎接期待他的心情。
我做了一個悠長而不真切的夢。
好像夢見小時候阿爺過壽。
兄長帶我縱馬,疾風過耳好不暢快,我們采了一簇野花,兄長替我插在鬢邊。
他說:「阿慈真美,勝過天下女子萬千。」
可轉眼,那馬蹄就踏壞了田,踩中了人。
我問兄長,是不是要去送醫。
兄長卻說:「下賤東西,何必費心。」
他隨手拋擲了碎銀,濺在血泊中。
侯府張燈結彩,另一頭白幡高掛。
我與阿爺祝壽,送上花,說盡吉祥話。
另一頭,妻兒哭號,紙錢漫天。
我看到成了血泊的城門口上高掛的一排頭顱。
也看到歡呼雀躍的百姓與咒罵。
萬人憎惡的沈家。
沈昭慈最愛的沈家。
為什麼,卻是一個地方。
醒來時我雙目無神,空落落似癡傻般呆望這一團空氣。
沈家罪無可恕,但……
我真的,真的不想一夕間失去所有的親人。
窮兇極惡的親人,也是疼惜愛憐我的親人。
我做不到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叢雨顫手想要給我喂藥。
我雙唇緊閉,偏頭落淚。
良久后,我說:「叢雨,沈家有罪,我呢?」
叢雨號啕大哭,抱著我哀求:「娘娘,您怎麼會有罪,娘娘您別嚇我。」
37
廢后的旨意下得很突然。
聽聞是太傅作梗,盛懷修幾次據理力爭,卻沒有用。
他們說,沈昭慈是沈氏余孽,不配做國母。
盛懷修想來找我。
我卻巴不得不當這個皇后,在他面前斷發斷恩。
盛懷修大怒。
第二日便下了廢后的詔書,白映瀾被立為皇后。
我被遷到隱簾苑,那兒在前朝住過一個寵妃,極愛唱戲,殿外有座戲臺。
如今卻荒廢了。
宮人們在費力除雜草,不久宮人們也被遣散了。
盛懷修讓陳德覓來傳話,問我有沒有知錯。
我說我罪大惡極,合該賜死。
陳德覓灰頭土臉地回去了,大抵是原話復述回去,盛懷修給我派了個嬤嬤。
嬤嬤每日寸步不離盯著我,極其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