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飯,嬤嬤說她也不吃,大不了多搭上一條命。
嬤嬤說:「若娘娘自尋短見,奴才舍命去下面伺候娘娘。」
我要自戕,嬤嬤陪我一起撞墻,真的把自個兒撞出一頭血,還要叢雨搭救。
我不敢讓她陪我去死,徒增罪孽。
就這樣挨了幾日,窗戶卻被一只笨鳥撞開。
肥圓的雀鳥撲棱翅膀進來,腳下綁著薄薄的一卷紙條。
我訝然盯著它,就像看到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小心把它攏在掌心。
這鳥,是四嬸的。
四叔斷了腿,在家苦悶度日,四嬸為哄他振作,聘了幾只貍奴來陪伴。
誰想四叔將他們當作兵來練。
那幾只貓每日蹲成一排,隨令而動。
去歲,四嬸來信,說救了幾只落巢的雀鳥,現在喂得滾圓,小侄兒很是喜歡。
下一次送信來,就變成了雀鴿。
只是它們太小,飛不了太遠,紙條也需輕便。
我顫抖著展開字條——
葉氏問娘娘好,早遁江南,母子俱安。
我心頭火苗重燃,反復辨認著一行字,淚如雨下。
38
四嬸連來了幾封信。
說是她帶著小侄兒回江南葉家時,路上聽聞了太傅告老的消息,心有不安,與婢女換了著裝,抄小路趕回京城。
剛到城門口,就目睹了沈家人行刑。
她僥幸逃過一劫,葉家人幫她假死脫身。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她就貓在天子腳下一處外祖家的小宅子里。
預備待風聲過去,再回江南。
冒險給我來信,就是怕我想不開,只盼我能再振作,以待來日。
「我會照顧好嚴兒與自己,娘娘也一樣。」
如今沈家血脈除了我,只有在襁褓中的侄子。
我把信都藏在懷中,每到夜里翻出來,在朦朧月光下摩挲品讀。
讀到字跡都花了,還是舍不得燒掉。
我又開始坐在戲臺上望著天邊的云,其實是在等一只或許會出現的雀鳥。
嬤嬤以為我瘋了,去找太醫。
太醫卻說我身子反而好了些,想必是想開了。
盛懷修也以為我想開了,特地過來看我。
我坐在戲臺上,雙腿懸著。
盛懷修近來難得露出笑臉,喊:「阿慈,下來。」
許久之后,他笑容僵在臉上。
因為我根本不搭理他。
甚至說,我現在眼里根本沒有他。
盛懷修走之前說:「沈昭慈,你現在除了朕什麼都沒有了。你不是要原諒朕,而是必須依賴朕。」
惡狼終于露出獠牙,我就知道盛懷修不是溫順的狗。
他快走出門,我才問:
「盛懷修,你從前愛我,幾分真心。」
盛懷修沒有回答。
我猜不過五分吧。
可笑當年,我還給了他一次機會,給了自己一場幻夢。
我苦等雀鳥不來,卻等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周答應周箬。
39
周箬進不來隱簾苑,隔著一扇門與我絮語。
她說城門口的血跡月余未干,說有人看到沈家的管事沿街乞討。
「墻倒眾人推,日后史書工筆沈家只會是奸佞般的存在,娘娘您可如何自處。」
又提起選秀的事,嘆息道:
「大選的事太后和陛下已經定了,六年了頭一遭,您不知道外頭說您說得多難聽,都說您善妒跋扈,才讓陛下六年未開選秀。」
周箬用一種施舍憐憫的口吻說:「娘娘如今怎麼熬得下去。」
聽這語氣,似在為我惋惜,聲音都哽咽起來。
「周箬,你哭了?」
「娘娘,我為您難過。」
我聽了想笑:「富貴多士,貧賤寡友。周箬,今日見你我才懂這句話。」
我卻最知道周箬哭時是什麼樣子,才更能聽出其中虛偽。
「誰指使你來的?」我問。
周箬的聲音卡住,半晌才擠出一句話。
「是我自己要來的,沒人指使。」
「若無娘娘照拂,妾何以被磋磨至今。」
她聲音幽怨:「當年沈侯強換莊子,我阿弟得了風寒,祈求寬恕幾日,但你家惡仆卻趕了我爹娘走,阿弟在遷居的路上病死了。」
「陛下告訴你我家不過損失了財物,尋常百姓在你們眼里卻只不過是個物件。」
「可我有恨不敢說,還要討好阿諛你,你不讓陛下寵幸別人,可曾考慮過我要如何在這深宮苦挨?」
她咬牙切齒地說:「沈昭慈,你怎麼不和沈家人一起去死?」
我斂眸,竟不知自己六年來身邊群狼環伺。
她還要說什麼。
我卻直接開口:「你這話落到皇帝耳朵里,你猜誰會先死?」
周箬不敢應聲,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應是想激我尋死,可惜來遲了一步。
叢雨來尋我,還掛著笑容,開心地問:「周答應來看娘娘了?」
我點了點頭,后又輕搖。
「她不是來看我,是來逼我尋死。」
叢雨蹙眉,滿臉的不解:「娘娘待她那般好,她怎麼會……」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說:「叢雨,我識人不清。」
周箬的無能怯懦,并不是偽裝,不然也不會被我一句話嚇到。
她敢過來,定是有人替她撐腰。
我又從妝奩里拿出坤寧宮送飯嬤嬤遞來的紙條。
仔細看了許久,陡然笑了。
「叢雨,其實細看,這個字我認識。」
「我跟她學了六年,與她同抄佛經,同拜神佛,我信她懷濟天下,與太后不一樣,我當她是良師益友,呵呵。
」
「她確實藏得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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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箬自那之后來過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