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告訴我,今日皇帝寵幸了誰,沈家的下場如何凄慘。
我每每都過去聽,聽得內心一片蒼涼麻木。
后來她斷斷續續隔了幾日才來,是在夜里掌燈之際。
我透過燭火,從門縫中看見她嘴角的傷痕。
「你受傷了?」
「不勞你費心。」
她照舊說了一堆戳心窩子的話,看我真的無動于衷,聲音陡然變得悲愴。
「沈昭慈,你難道不恨我嗎?」
我說:「我們沈家欠你一條命,我們兩怨相抵,不恨你了。」
她好像豁出去了:「那李濟安呢?你不恨她?」
我困惑:「你是她的人,反讓我恨她?」
我聽到周箬在哭,這一回是真的。
「如若你從前待我千般狠毒就好了。」
她說:「沈昭慈,你多讀些書吧,別怨錯了人。」
后來周箬就不來了。
我聽說,她不小心掉進池子里,深秋的白日里,竟無人搭救。
她淹死那天,正是大選的最后一天。
闔宮喜慶,周箬被草草地裹尸收葬。
連死后的追封都沒有。
我聽著外面的人聲,好不熱鬧。
腦子里回響的是周箬最后跟我說的話。
多讀些書,別怨錯人。
當夜我做了個夢。
夢見了之前小產的那個孩子。
他像個年畫娃娃,嘴里喊著果干,伸手夠窗幔上掛著的香囊。
我要去抱他,那孩子卻躲閃。
突然口鼻流出血來,咿咿呀呀叫疼。
我驚醒時一身冷汗,第二日讓叢雨取我妝奩里的一個金鐲。
門口有個侍衛,年紀小,很好說話。
嬤嬤挑水時,還曾搭把手。
叢雨夸他白凈,問他是誰家的公子,葉侍衛摸摸頭,笑出一口虎牙。
「我是江南葉家的。」
怪不得待我如此殷切。
我從門縫里將鐲子推出去,對他說。
「勞你下次來,替我帶幾本醫書。」
香包無毒、果脯無毒。
但吃了果子,又聞香,經年累月下來,寒氣入體,最易滑胎。
等我看明白這一層道理。
卻已經太遲了。
我癡癡坐在窗邊,手上的醫書被翻得卷邊。
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
若我多讀些書,懂事小心些,何故被人耍得團團轉?
我苦命的孩子,竟然需要這麼多人聯手來害?
那天我站在隱簾苑的黑油大門前站了許久。
嬤嬤問我是不是想要找陛下了。
我死死捏緊拳頭,最終還是沒有踏出那一步。
41
冬日里,盛懷修去了行宮過冬,帶了錢氏與有孕的皇后同行。
他許久不問隱簾苑,宮里的人都懈怠許多。
送來的餐食偶爾涼了,偶爾少一頓。
凜冬將至,叢雨問來送飯的宮人,銀炭什麼時候發。
宮人冷笑:「姑娘還當從前在坤寧宮呢,能有炭就不錯了,還要什麼銀炭。現在你家主子可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了。」
我安慰叢雨:「他心眼多,心尖上站了不少人呢。」
叢雨卻愁眉苦臉,道:「娘娘,我聽那話不是這個意思。」
她又跑出去找葉侍衛打聽消息。
才知道新入宮的錢氏很是得寵,和我眉眼間有三分相似。
她雖出身不高剛入宮只被封為答應,但第一次侍寢就被晉為常在,如今似乎要封貴人了。
我才知道,恨比愛要長久太多。
一開始我與叢雨沒適應冷宮生活。
樣樣都掐尖要好的,后來妝奩里帶出來的首飾銀兩所剩無幾,才遲來地感受到生活的艱難。
我們只能打絡ṱů¹子、做繡活,托葉侍衛出去賣。
本來要給葉侍衛五成,葉侍衛實誠,最后只收了三成利。
有了活計,就能打點宮人,好不容易送來了些炭火。
我、叢雨和嬤嬤圍著火堆烤手。
呼出來的氣都是白茫茫一片。
叢雨在發呆,手都要伸進火堆里,被嬤嬤猛地一拍手,才驚醒回神。
她滿臉寫著落寞。
「娘娘,陛下真的不在乎咱們這兒了嗎?」
我心里頭酸澀發緊,開口也帶出幾分滯澀難堪:「他在乎的東西,太多了。」
在乎權力,在乎百姓,在乎自己……
還要在乎一個與他恩斷義絕的我,是不是太累了。
其實到這個時候,我也沒那麼怨他了。
他說我沒心疼過他。
或許這是真的。
我看不見他的苦,就像看不見沈家的惡。
「叢雨你別再想了。」我說,「他已經有了新歡,我們何必癡迷于過往呢?」
嬤嬤聞言,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我湊過去親昵地攬住她:「就是可憐了嬤嬤要跟著我們在這兒受凍。」
嬤嬤把線團扔進竹筐里:「自個兒選的主子,怎麼辦?」
我知道嬤嬤是能出去的。
但是她一直沒走。
我是后來才知道,嬤嬤的兒子曾在侯府做活。
叢雨也湊過來,苦中作樂地說:「那咱們三個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42
叢雨在隆冬最寒冷的時候發了燒。
她嘴唇干裂,燒得神志不清,抓著嬤嬤的手喊娘。
之前買來的幾服藥下去都沒有用,如今小小一個人埋在幾層棉被下,臉紅得要滴血,每一次呼吸都灼燙得嚇人。
嬤嬤說:「吃了藥沒用,還是得找太醫來。」
我顧不上換衣,抱起妝奩沖到隱簾苑大門處,拍著大門喊葉侍衛。
將所有的首飾銀錢都從門縫中塞出去。
我哭求他:「叢雨得了風寒,求你替我找個太醫來。」
葉侍衛看我急得發慌,也不拿銀錢,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