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知道內情,還有些氣惱,說要找陛下做主。
我說:「這點小事,哪兒需要找他。」
「把傳謠的人都找來,嘴里灌些熱炭,不能說話了,風言風語自然就少了。」
嬤嬤沒見過這般行事的,搓著手說:「這樣懲處是不是太重了。」
我笑笑:「既然有了惡名,我還裝什麼良善呢。」
從前我不是也想著和各宮妃子為善。
結果,沈家出事后,可見誰為我落淚,念過我的好?
我將手攏在袖中,隔著絨罩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滾燙。
屋外有雨雪,積不成化不掉。
就跟這深宮中的人一樣,是雪做的雨,落了地就臟了。
我斂眸:「既然本宮是仗勢欺人,不欺人,還怎麼仗勢?」
「難不成在隱簾苑,嬤嬤你還沒忍夠嗎?」
嬤嬤咂咂嘴,低聲應「是」。
我賞了一下午的雪,只有屋檐有一層薄薄的白茫。
黃傘一沿探入宮門。
盛懷修來了,他近來總來。
想必是膩歪勁還沒過。
真奇怪,從前我做皇后時,他也是日日來的。
那時候我卻只覺得甜蜜,沒一點現在的厭煩。
他一來,我便笑迎。
鉆到他傘下,把手爐放在他懷中。
口中呵出暖氣,又探摸他臉頰的溫度。
「好冷。」我說,「這麼冷還來找我呀。」
他說:「朕聽聞你今天發了火,處置了不少宮人,其中還有皇后的人,皇后來找了朕。」
我倏地收回手爐,問:「那皇上是來責罵妾的?」
說著,別過頭把淚含在眼眶。
「既然你不想換,妾以后只做個泥菩薩,任人打砸就算了。」
「你明知道,你若不寵我,闔宮上下誰還把我當個人物。」
「今個兒說我驕縱,明個兒說我惡毒,我才出來多久,就要受這些惡氣,從前……」
我住口,終于哭出來。
「從前若我責罰人,你可從來不會說我。」
盛懷修失笑,牽著我的手進屋。
他身上有些涼,好似把我當成被衾,揉在懷里。
「朕什麼時候說你的不是了,皇后朕已經打發回去了。」
「不過是幾個下人,罰了就罰了。」
我抬首問:「那如果以后我與皇后,與賢妃起齟齬呢,懷修幫誰?」
我雙目瑩潤,狀若癡狂地在他的臉上尋找答案。
盛懷修深深望了我一眼,道:「太后年事已高,咳嗽起來就犯頭疼的老毛病,你要做什麼且掂量著來。」
「有什麼怨和氣,別憋在心里。」
「一切有朕,自然不會委屈了你。」
他單單提了太后,我懂其中隱含的含義。
趁她病,要她命。
李家這個外戚,似乎也很讓盛懷修頭疼。
他其實巴不得我和李濟安對上。
我是赤條條無牽掛,最好豁出去攪弄后宮的渾水。
正好,我也是這般打算的。
叢雨的仇,我總歸要報。
45
我在瑞雪后的梅園里見到了李濟安。
她身邊站著幾個新入宮的妃子。
年紀尚小,和我們從前一般,三五人聚在一起玩雪。
李濟安就坐在亭中,品茗靜看,像是一尊玉佛。
足底踏雪,發出吱呀聲響。
眾人聞聲抬頭,先是愣怔一瞬,才趕忙行禮。
人群之中,李濟安格外顯眼。
我沒讓他們起身,而是越過眾人,一步步走到李濟安身邊。
我聲音很是親昵。
「濟安,見到我,開心嗎?」
她垂下頭,看不清神色,道:「娘娘復寵,我自然替娘娘開心。」
我緩緩坐下,手爐擱在膝上,歪頭問:「前些日聽聞太后病了,需要太醫院所有當值的太醫去診治,本宮掛心太后的身子,但自己也是風寒才愈,實難盡孝。
」
「不如濟安,你來替我抄百遍《藥師經》為你姑母祈福,可好?」
驟然聽到百遍,李濟安凝眉望來,幾乎是咬牙應下。
「娘娘,何時要?」
「明日吧。」我幽幽道,「怕慢一點,太后的病就要好了。」
其他妃子見我和李濟安苗頭不對。
請完安都溜走了。
我從腰間取下一枚香囊,舉在眼前,悵然道:「從前賢妃也替本宮做過一個香囊,那味道本宮實在惦念,若你有空,再給本宮做一個可好。」
「你知道了?」
大抵是已經撕破臉,李濟安一貫的溫和不再維持。
我發覺,佛口蛇心的人,即使冷臉,也帶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感覺。
須臾,她緩緩開口:「那妾還是遲了一步。」
她說:「娘娘,若不是周箬多嘴,妾還是愿意哄哄您,將您提前帶出隱簾苑的。」
「可惜了。」
她說可惜了。
好似在為我們的「友情」而惋惜。
我也說:「可惜了。」
46
我與賢妃必會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她宮里的人,只要出現在景華宮附近,動輒得咎,惹得人人相傳。
「景華宮那位,比從前在坤寧宮時還要蠻橫。」
賢妃也不是吃素的,將此等流言散出去,甚至是散到了宮外,李家朝中門客將我罵得狗血淋頭。
提到我,總免不了提到沈家。
盛懷修不欲再搬弄從前的是非,下旨前朝不許議論后宮的事。
賢妃背后有太后,而我有皇帝。
其實這種爭斗,就是前朝的影射。
太后以皇后有孕為由,將后宮權柄收到手中,前朝李家行事雖不比從前沈家目中無人,但他們比起聽皇帝的話,更聽太后的話。
更何況沈家滅門后,手上的兵權一半落到了太后手中。
李家不會用兵,京郊的匪患,他們去剿,幾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