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我狂亂地撥開所有楓葉,這才發現,女孩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切口,鮮血正汩汩從中涌出。
她已經死了。
她的肌膚還留有余熱。
但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匯成一片妖艷的汪洋,充盈了整個房間,淹沒了我的雙腳。
一陣狂風肆虐,紅色的賀卡隨風而去,與無數片楓葉一起,飛向了窗外浩瀚的天空。
第一道曙光,從東方的天際噴涌而出。
天地間亮起了光。
一只小鳥飛了進來,停在窗臺上,抖了抖羽毛,又飛走了。
一只黑色的螞蟻,爬上了女孩的腳趾,愣了一會兒,然后如癡如醉地啃噬起來。
18
一個全息投影的大屏幕,在頭頂上方亮起。
屏幕上,一個老婦人面帶慈祥的微笑,紅寶石耳環和珍珠項鏈熠熠生輝。
她是 78 歲的林太太。
「親愛的朋友,你們好。
「我是謝紅。
「當你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已經死去多時了。」
「請不要驚慌,也用不著驚動警察。
「我是自殺的。
「這 7 個作品中的死尸,都是我。從 18 歲,到 78 歲的我。我們是一起決定去死的。
「人人都害怕死亡。但其實,死亡是人生中一個重要的環節,我們必須勇敢地面對它。
「與其恐懼逃避,不如樂觀迎接。
「與其把這個機會交給蒼老、疾病、意外,不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生命即將結束之際,我決定為自己設計一場華麗的死亡儀式。
「活,要活的精彩,死,也要死的漂亮。
「我把不同時空中的我自己召集到了一起,共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死亡狂歡。
「現在,『我』已經徹底死了。無垠的時空,無窮的宇宙中,每一個謝紅,都已不復存在,煙消云散。」
「這是最偉大的作品,最完美的藝術。我要把它,獻給這個世界,這個我深深眷戀的世界。
「不要為我流淚。
「我們每一個人都一樣,都會腐爛、融化、變成泥土,變成蟲子的食物,回歸大自然母親的懷抱。
「你,我,都一樣。」
屏幕熄滅了。
林太太的臉消失不見。
這時,刺耳的警笛聲在窗外響起。
幾輛警車風馳電掣地駛到樓下,車門打開,警察沖了進來。
看來,有人報了警。
19
警察對這個恐怖的藝術展進行了徹底調查。
我作為目擊證人之一,被帶去警局接受問詢。
我對警察說:
「18 歲的那個女孩我見過,她死在六十一年前,當時按自殺結的案。案子是我參與辦理的,我以前是這兒的警察。」
年輕的警察抬起頭來,用異樣的眼神盯了我很久。
他們一定認為我是傻子。
我無法再做出更多的解釋。
紅葉莊園被封鎖了起來,方圓一公里都拉了警戒線,安裝了鐵絲網,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警方很快向社會公布了調查結果:
「林太太患精神疾病,自殺身亡。至于那些 18 歲到 78 歲的『尸體』,只不過是用特殊材料制造成的娃娃,并不是真正的尸體。
「經調查,紅葉莊園非法開展不良展覽,嚴重危害觀展者的身心健康,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現已被永久關閉。相關責任人均已被控制,依法處置。」
我一個字也不信。
那些尸體是真是假?他們比我更清楚。
這件事很快被壓下去了。
沒有人再繼續討論,也沒有媒體刨根問底。
紅房子晝夜處于嚴密的監守中。
那些人整天焦頭爛額地走來走去,裹著防護服和防毒面具,開了一次又一次會議,請來了一隊又一隊專家,捧著一堆儀器,探測來探測去,愣是不敢靠近。
他們面對這座紅房子,就像面對秦始皇的地下陵墓一樣,心中充滿了敬畏。他們擔心里面有比水銀更可怕的毒液,擔心一不小心誤觸了什麼機關,墜入難以捉摸的未知空間。
謹慎是他們的一貫作風。
但不是我的。
我等不了了。
活了 87 年,我也活夠了。
要麼徹底挖出紅房子的秘密,要麼帶著遺憾進棺材。
我選擇前者。
20
一個月后。
2081 年 1 月 24 日,臘月十五。
午夜 1 點,大雪紛飛。
我踩著枯枝堆,鉆進了鐵絲網的縫隙。
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沒有發出聲響。站崗的人都守在鐵絲網外面,這個點都昏昏欲睡了。他們根本不敢進來的。
我蹲在灌木叢中,耐心等待著。
一個小時后,紅房子亮起了燈光。
上下兩層,八個窗洞,全部燈火通明。喧嘩聲、歡笑聲、音樂聲、杯盤碰撞聲,一齊傳了出來。
低頭看表,2 點 14 分。
我匍匐前進,走到一個圓形窗洞下,小心翼翼掀開窗簾,向里面瞥了一眼——
客廳里燈火輝煌。到處站滿了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打牌,有的在捧腹大笑,有的在吃東西,有的在兩兩結對跳華爾茲。
我看清了。
看得一清二楚。
她們全都是一模一樣的人。
她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她們,全都是謝紅。
青年的謝紅,中年的謝紅,老年的謝紅……成百上千個謝紅,擁擠、交錯、混雜在一起。
一團又一團雷同的臉,就像一窩又一窩簇擁的蟑螂,攢動不休,讓人頭皮發麻。
這一秒,塵封已久的記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