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陣苦笑。

那最不堪最痛苦的記憶，全都涌上心頭。

7   

媽媽和繼父，在躲債五年后回來了。 

那天我急匆匆跑回外婆家，累得氣喘吁吁，一進門就看見媽媽和繼父坐在家里吃飯，他們的身旁還有個小男孩。 

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站在門口，夕陽照在我的身上，長長的影子落在他們身旁的地板上。

媽媽看見影子回過頭，當我們四目相對，她只是對我點點頭，然后給小男孩夾了塊肉，讓他多吃點。 

我有了個弟弟。 

外婆終于對媽媽熱情，時不時端來好菜，讓外孫多吃點。

我就在門口傻站著，一聲媽怎麼都叫不出口。   

我不知道她還需不需要幫助，自從那次她罵過我，我再也沒往她卡里轉過錢，但我也沒亂花。 

三年時間，我存了八萬塊。 

我想，只要她需要，我一定會轉給她。 

但我聽著他們的聊天，才知道他們已經東山再起。 

時代的塵埃，依然是一座大山。

繼父什麼也沒做，在這短短的幾年，房地產突飛猛進。他啥也沒干，忽然身家千萬。 

我才知道，我敬重的媽媽是個戀愛腦。   

繼父只是辦了婚禮，一直沒和我媽媽領證，只是辦了婚禮，這些年借款的法人都是我媽媽，他的資產在他家老爺子名下，跟著房地產行業起飛。 

而這一次，為了感激我媽媽陪他度過最艱苦的歲月。 

那餐桌上，放著兩本結婚證。

媽媽時不時看一眼結婚證，再次笑得和少女一樣。 

直到他們吃完了飯，媽媽才想起我，她對我招招手，示意我去里屋說話。

我走進里屋，想叫她一聲媽，又想起那句一家三口。

我叫不出聲。   

我有不好的預感。 

她很認真地和我說：「前幾年的事，媽媽原諒你了，你也是不知道才打錢進去。我養了你多年，你也有反哺的心思，以后我就不給你拖后腿了。」 

我問：「什麼叫不給我拖后腿？」 

她說：「你繼父家現在很有錢，公公婆婆怕我帶你爭家產，我就把這個給簽了。」

媽媽從包里拿出一份合同。 

那是婚前財產協議，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繼父家的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而從領證之日起，她也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合同上寫得很露骨。 

「鑒于女方的長女已成年，無論其長女生病，意外，貧困，都不進行撫養和救助。」   

我拿著合同，心里只在想，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寫得這麼仔細，這麼無情？ 

媽媽很愧疚地和我說：「我已經開始了全新的人生，我和他一起度過各種困難，情比金堅。以后我不是你媽媽了，你也能減輕養老負擔，對你有好處。」 

一起度過困難…… 

多麼諷刺。

我輟學打工，挨了多少打，每個月都跑去銀行轉錢。 

就因為我轉進了凍結的卡，所以在他們的眼里，我沒有一起面對困難。   

我換來的不是感謝，而是一句原諒，仿佛天大的罪孽都在我身上。 

我吸了吸鼻子：「媽，我不貪他家的錢。」 

她說：「我知道，但請你理解我，我吃了很多苦，我也想幸福。放過我，好嗎？」

我的心被狠狠刺痛。 

那七百多個日夜受的折磨，都不如此時痛得窒息。 

我擠出笑容，對她說：「你說讓我放過你？可從你遇見他的那天起，我什麼時候抓住過你？」

她說：「你不懂，女人一輩子最珍貴的，就是至死不渝的愛情。」   

外面汽車喇叭在催促。

原本四處躲債的繼父，買了輛路虎攬勝。 

他坐在車里抽著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成功人士的模樣。 

媽媽不再與我說話，開心地小跑出門，坐進車里，抱住了車里的小男孩，逗得那小男孩咯咯笑。 

我隔著窗戶，看著他們一家三口。

父親闊綽，母親賢惠，孩子可愛。

外婆還在車外戀戀不舍地和外孫說話，一個勁通過車窗把自己腌的臘肉往車里塞。   

我想，那應該是世間最美的家庭了。 

從來不是我遺棄她，而是她遺棄了我。

8

從那以后，我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既然媽媽發財了，用不上我，我就把存款都拿來交學費，跟人學了室內設計。 

我把心思都沉浸在工作里，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把公司當自己家。   

常常有同事偷偷求我別再內卷了，多抽點時間陪家人吧。

可悲的是，我沒有家人。 

由于輟學早，我也沒有朋友。 

除了一頭扎進工作里，我的人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

我遇見了自己的老公，他是我同事，也是個工作狂，他沒什麼社交，常常被催促去相親。 

正好我也是工作狂，我們是彼此每天花最多時間陪伴的人，天天在公司里談論工作，后來又發展到一起吃飯談工作。

其實我倆沒什麼浪漫的愛情故事，就是他有天在給我的文件上畫了個笑臉，我看著笑了一下，他躲在電腦屏幕后面偷偷看我，見我笑了就特別興奮，從此跟打了雞血一樣，老在文件上畫笑臉。

當我們立下婚約，我想告訴媽媽一聲。無論如何，我都是她的女兒，不管她來不來，我至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