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著藤條：「否則，我就抽死你！」 

奄奄一息之際，許秀蘭將我救下來。

她心疼地順著我的毛，一點一點給我喂水。

許秀蘭一臉復雜地看向月亮。 

月亮卻梗著脖子，沒有半點心虛。 

她說：「姥姥，我流浪時，那些人就是這樣，馴狗一般訓我。」

「你心疼一條狗，都不心疼我嗎？」   

許秀蘭臉色變了變。 

她步履蹣跚，緊緊將月亮護在懷里。 

月亮倔強地揚著脖子，不肯說話。 

許秀蘭攬著她，聲音顫抖。 

「月亮，咱們不提了，是姥姥不對，當年如果不是我粗心，你也不會走丟吃這麼多苦……」 

「往后，你和姥姥、星星，咱們都要朝前看、痛痛快快地活。」

許秀蘭看不到的身后。   

月亮眼角流出一滴淚，她沒有說話，卻嘲諷地笑了笑。 

很久之后，我才讀懂。 

那年那日，月亮扯出的諷笑。

原來譏諷的對象，是她自己。

10

月亮總是圍著許秀蘭的小賣鋪轉來轉去，卻一點忙都不幫。

她吃著糖果子，狀若無意地問：「姥姥，這些年您攢下了多少積蓄？都藏在哪里了？」   

許秀蘭一愣，接著神神秘秘地拉著月亮走到里屋。 

她小心地捧出小匣子，拿出里面積攢的玉鐲子、金墜子，往月亮手上塞。 

月亮不停地摸著玉鐲子，眉開眼笑。

「姥姥，這都是給我的？您對我可真好。」

許秀蘭笑瞇瞇的，一臉慈愛。

「當然啦！不留給姥姥的寶貝月亮，還能留給誰呢？」 

「你走了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姥姥就想啊，等你回來了，一定要百倍千倍對你好，你回來了就是享福的！」   

月亮愣住了，她定定地看了許秀蘭很久很久，幾乎要把許秀蘭每根白發都印在心里了。

玉鐲子幾乎發燙一樣卡在她的手腕。

她問：「這些年，您一直……都盼著我回來嗎？」

許秀蘭輕輕打了她一下，責怪：「這是哪里話？姥姥不盼著你，還能盼著誰呢？」

月亮眼眶淚盈盈的，她伸出手，緩緩抱住了許秀蘭。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姥姥。」

許秀蘭雙眼落淚。   

她抑制不住地顫抖，慌張應下。

「欸，姥姥在——」 

11 

許秀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給女兒打了個電話。 

「我找到月亮了！千真萬確！人好好的，就站在我跟前呢。」

電話那頭，月亮媽媽身邊傳來小男孩嬉笑打鬧的聲音。 

她狐疑地問：「真的嗎？你不會是老瘋了，故意找了個假月亮來騙我吧？」   

月亮身形狠狠一顫。 

許秀蘭不高興了：「你怎麼說話的？差點嚇著孩子。」 

「月亮在外面受了這麼多苦，咱們要做的是關心關愛，可不是冷嘲熱諷啊。」 

月亮媽媽沉默了一瞬，接著說：「行吧，我最后相信你一次。」 

「今天晚上，我去梧桐村看看。」 

許秀蘭眉開眼笑。

多年來隔閡斷裂的母女情份、丟失不見的外孫女月亮，此刻終于都快要到她身邊了。   

她熱熱鬧鬧地做了一大鍋柴火飯。 

燜了臘腸、土豆、米飯，還做了一碗醬油蒸蛋。 

甚至奢侈地打開了一瓶不舍得喝的白酒。 

她一邊笑，一邊嘮叨：「月亮，你放心啊，你媽這個人就是嘴上不客氣，其實還是很想念你的。」

「你走后啊，她還生了個小弟弟，咱們月亮當姐姐啦。」 

月亮卻沒有說話，她低著頭，沉悶著。 

偶爾答應幾句敷衍著。   

她找到我，蹲下來。 

我有些害怕她，弓著身子呲牙咧嘴。

她卻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月亮哭了，她說：「其實很早之前，我也想養一只小狗的。」 

我愣住，接著發現，她懷里鼓鼓囊囊的，裝滿了許秀蘭給她的禮物。 

玉鐲子、金墜子、平安鎖、紅圍巾……還有許秀蘭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養老錢。 

她的眼淚砸在地上，像是在交代最后的話一般叮囑我。   

「星星，你要照顧好她。」 

「她年紀大了，不該再為我傷心。」

她抹掉眼淚，起身要走。 

通向城里的大巴車，此刻剛好路過許秀蘭小賣鋪前面。 

我忽然意識到什麼。 

猛地躥起來，狠狠一口咬住她的褲腳。 

月亮嚇得后退，她拼命將我往后扯，我卻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她用力拎著我后脖頸上皮，想要把我扯下來：「你松開！松開！許星星！你給我松開！」

遠遠地，大巴上傳來一聲輕佻的口哨聲。 

像是暗示，也像是提醒。 

月亮愣了一下，她脊背一瞬間僵硬，涼意一寸一寸沿著脊骨攀爬。 

她猛然薅住我的脖子，用力將我一扯，扔在地上。 

我被砸在鐵皮桶上。

不疼，但是聲音響亮。   

許秀蘭聽到動靜，操著鍋鏟，顫顫巍巍出來，一眼便看到了月亮往大巴車急速跑去。 

許秀蘭愣住，接著邁開腿，死命追逐。

她緊緊抓住月亮的衣角，紅著眼睛不肯松手。

聲音在風里顫抖：「月亮，月亮……你要去哪啊？」

「姥姥都做好飯了……你又不要姥姥了嗎？」 

月亮掉下淚來。大巴車里的男人還鉆在她身后，陰暗得像是一條蟄伏的蛇。 

月亮慌張扯開許秀蘭的手：「我不是月亮！我騙了你！我騙了你！」   

她幾近哀求：「你快點松手吧，一會車子發動，你會摔倒的，我求求你了……姥姥！」

許秀蘭一把年紀的老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姥姥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惹得你不高興了？月亮……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