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樣真摯,那樣期待,眼睛都濕漉漉的,像是晨間掛滿露水的小草。
我卻猝不及防地跳起來,狠狠咬了她胳膊一口。
假月亮吃痛地捂住胳膊,疼得眼淚都要出來。
她指著我,直抽氣:「你,你瘋了!」
很短地頓了一下,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淚掉下來:「我知道了,她沒有原諒我,你來給她報仇了。」
忽然,她揚起胳膊,猛地朝我落下來。
我以為是她要打我了。
沒想到她卻緊緊抱住我,帶著我往旁邊滾了滾。
剛剛站立的位置,一根鞭子狠狠落下,揚起滿地灰塵。
那被我咬下虎口連筋肉的胖子、騙了許秀蘭兩次的瘦子站在那里。
他們皮笑肉不笑,拿著鞭子,對著假月亮和我。
「你可真夠行的。」
「耍人耍到老子頭上了?挨鞭子沒挨夠是吧?」
假月亮抱著我,渾身劇烈抖動,像是受驚迎敵的貓。
胖子一把奪過鞭子,指著我的鼻子,大罵:「哥!我終于又逮到這只狗了!他媽的敢咬老子,老子一定把它剝皮抽筋,滾肉下酒!」
又是一記鞭子狠狠落下,胖子猙獰著沖過來。
假月亮猛地將我遠遠一扔,撕心裂肺。
「跑——快跑!」
我被扔得暈天倒地,五臟六腑都撞在一起疼。
抬眼卻看見假月亮狠狠咬住胖子的胳膊,死死不松口。
鞭子如同雨點般落在她身上,她頭發散亂,雙眼通紅,卻堅定地沖我搖頭。
——不要過來。
——快跑。
我讀懂了她無聲的暗示,卻仍舊猛沖上去,竄上去咬住瘦子的腿。
瘦子疼得嗷嗷叫,他氣急敗壞,狠命甩給假月亮幾個耳光。
「老子把你從天橋下撿回來,是讓你跟著老子招搖撞騙,你倒好!受了那老婆子幾天好,就覺得你真的是她親孫女了?」
「我告訴你!你偷了那老婆子的養老錢,還回去又能怎麼樣?那個老不死的得一輩子恨著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假月亮嗚嗚幾聲,突然發出類似于小獸哀鳴的聲音。
她猛地抬手,雙手接住了鞭子。
手掌血痕遍布,她卻沒有松手。
假月亮嘴角滲血,眼淚滾滾,卻扯出一抹笑。
「我受夠了。」
她噙著淚,滿身血痕,單薄得像是冬日里搖搖欲墜卻又頑勁的藤。
她一步一步朝瘦子靠近。
瘦子竟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一記猛鞭,從假月亮背后刮過,掃過她的耳朵,狠狠落在她的后腦上。
她怔愣了一瞬,接著身子軟下來,徹底栽倒下去。
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
我扯住她的衣角,拼命想要把她拉起來。
瘦子和胖子都咬牙切齒,拿著鞭子一步一步逼近。
忽然,遠遠地,傳來一聲一聲警車嗚嗚。
幾乎響徹整個梧桐村。
瘦子和胖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
他們跨上摩托車,慌不擇路地逃去。
假月亮倒在地上。
她伸手,吃力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怎麼最后……是你陪著我呀?」
「我明明……對你不好的。」
我那時候才驚覺,原來小狗也是會流淚的。
眼淚砸在假月亮手背上。
她重重嘆口氣,嘴角緩緩微笑。
她說。
「我騙了她,我不叫月亮,也沒有名字……很小,我便被父母遺棄了。」
我狂叫不止,低低哀咽。
她哭聲愈重,幾乎砸在我心口。
「但是我是真的想過……」
「如果她是我的姥姥就好了,我們就都有家人了。」
「但是現在……我終于把她的月亮還給她了。」
16
假月亮被警察接走,帶去城里救治了。
我一路狂奔,暈頭轉向,深一腳淺一腳回到了許秀蘭小賣鋪。
假月亮帶回來的姑娘怯怯地往里面看了眼,對正坐在椅子上,頭發灰白,雙眼無神的許秀蘭問:「你是我姥姥嗎?」
許秀蘭抬起眼,很淡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
「我不是。」
姑娘都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可是我記得這里,我小時候在這里玩過,我叫月亮啊。」
許秀蘭冷笑了聲:「你們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所有的錢都被你們卷走了!」
她激動起來,拐杖用力點地:「是不是覺得我老了!傻了!一遍一遍來騙我!害得我眾叛親離才舒坦!」
姑娘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硬幣大小的胎記。
許秀蘭的眼皮狠狠顫了一下。
姑娘從懷里掏出兩分錢硬幣,早已淚如雨下。
「姥姥!我是月亮,我是月亮啊!您給我兩分錢,讓我去買麥芽糖吃,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您。」
「姥姥!您忘記了嗎?您不記得月亮了嗎?!」
許秀蘭渾身一僵,她伸手,顫顫巍巍地撫上姑娘的臉。
終于號啕一聲,Ṭù₍緊緊抱住她。
「月亮——姥的月亮!」
梧桐村的月亮下,兩人相擁而泣。
十二年前,許秀蘭給了六歲的月亮兩角錢。
這兩角錢買走了月亮走丟的十二年。
終于在十二年后,那些闊別已久、朝夕相盼的時間,悉數填滿。
17
許秀蘭的老舊黑白電視里,雪花閃個不停。
像是斷檔的電影。
小鎮本地新聞里,抹著發油,一絲不茍盤著頭的女主播正在播報。
「昨日,我市警方于梧桐村打擊了一犯罪團伙,他們長期逼誘女童招搖撞騙,形成完整的產業鏈。
」
「其中,有一女童,化名月亮,前往警局報案,揭露犯罪團伙的行蹤,警方提出對月亮進行保護后,月亮卻拒絕,主動要求擔任臥底,以求將犯罪團伙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