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我娘白了我一眼:「都嫁人了,還整日娘啊娘的,你如今也是該做娘的人了!」
我面上發燙,不由敷衍著:「曉得了,曉得了。」
「他對你可還好?」
自然是好的。
單說新婚夜他替我擰帕子敷膏藥,便能看出他是個好性的人,尋常人家的郎婿未必能體貼到他這個份兒上。
見我點頭,阿娘也放心了,又囑咐道:
「我瞧著江照這孩子性子恬淡溫厚,家中雖不富裕,卻也有一份薄產糊口,你莫要因著心氣兒高,瞧不上他,抓緊圓房了生個娃兒才是。」
「至于他阿姐……」阿娘輕輕摩挲著我掌心癟下去的水泡,有些心疼,「江映瞧著也是個實誠孩子,如今磋磨你幾分,不過是心中有氣,你要曉得輕重。」
「待你日后和阿照將日子過好,她這氣性兒也就沒有了,明白嗎?」
我吶吶點頭。
她繼續喋喋不休:「若是圓房,最好選在月圓之夜,這樣才能夫妻和順……」
我不愿在聽,捂著耳朵,逃也似得走了。
回到江家后,我和江照依舊沒什麼進展。
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每每入夜,他便抱著褥子躲得老遠,連床邊都不沾,仿佛我是什麼攝人精氣的妖怪。
我雖不反感他,卻也不愿上趕著。
這一來二去,便到了深冬。
江映照舊待我不咸不淡,我聽了阿娘的話,壓下了從前的驕矜性子,每日里起早貪黑的跟著她磨豆腐。
她卻還是不滿意。
今日說我豆花點的不好,明日說我豆渣沒濾干凈。
總之就是瞧我不順眼,我也生了氣,不再去鋪子里。
江照急得不行,兩邊說和,手都快比劃出殘影了,可還是無濟于事。
終于,在一個落了雪的清晨,我出了門。
誰都沒告訴,荷包里只揣著半吊錢。
我原是想回家去的,可料想阿娘要是知道我鬧了脾氣,又得說嘴,便罷了這個念頭。
數九寒冬里,街上都沒什麼人影兒,想尋個趣兒都沒有。
我百無聊賴的順著護城河走了大半日,又去糕餅鋪子買了糕餅,才終于在傍晚時分回了甜水巷。
剛進巷口沒幾步,便聽見婦人攀談的聲音:「阿映啊,今日怎麼沒見青禾啊?」
說話的,正是巷子里最好事兒的李嬸,平日里最愛扯老婆舌,誰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她都樂意說嘴。
江映走在前頭,聲音很輕:「她勞累了數日也該歇歇了,總不能叫新媳婦兒日日忙碌不是?」
李嬸捂著嘴嗤笑:「你家弟娃這新媳婦可得看牢了,聘禮銀子都花了,若是再像從前那般跟著野漢子跑了可就不劃算了。」
「什麼跑不跑的?小姑娘家家的出嫁前鬧脾氣,不過去親戚家住了一夜,怎的到了李嬸嘴里就成跑了?莫非李嬸家的閨女兒隔三差五回娘家,也是跟著野漢子偷跑了?」
李嬸素來是愛呈口舌之快的,如今卻被江映說得面色青白。
只冷哼一聲:「跑不跑的原也不與我相干,只是我老婆子心疼你那弟娃,實在是命苦,剛出生就克死了雙親,自己又發高熱成了個啞巴,如今若是媳婦再跑了,嘖嘖嘖……」
誰都曉得江家的大人是遇了馬匪才亡故的,姐弟倆相依為命極為不易,素日里眾人都不提這茬的。
可如今她卻言語如此刻薄,饒是江映素來潑辣,也被氣得發抖。
在前頭挑著箱籠的江照略略停頓,并未轉身。
他向來是耳聰目明的,怎麼會沒聽見?
心中像是被潑了一碗滾燙的粥,又麻又痛。
我用力一踢,地上的石子便飛濺出去,更好落在李嬸腿彎處。
疼得她「哎喲」一聲,轉過身卻瞧見是我。
我笑吟吟的上前虛扶了她一把:「呀!原來是李嬸啊,怪我頑皮,顯得沒事兒踢什麼石子。」
「不過說來也巧,這巷子里這麼多人,怎麼偏就落到您身上了,莫非這石子長了眼?還是說您天生便比旁人倒霉些?」
我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如此,若非如此,您的一雙兒女怎的就沒一個圓滿的?旁人是克夫克妻,您是克兒克女呀。」
巷子里行路的其他人聽見這話,都忍著笑不說話。
畢竟整個甜水巷誰都曉得,李嬸素來八卦,對一雙兒女管教甚少,以至于女兒年紀輕輕便嫁了三回,兒子年過三十卻還未曾娶妻,整日游手好閑。
這番話于她,簡直是捅刀子一般。
她氣得說不出話,我卻無暇顧及,只坦然自若的上前兩步,接過江照手中的一只箱籠。
然后將懷里還溫熱的桃酥喂了他一塊:「我今日偷了懶去買糕,鋪子里可還忙得過來?」
江照呆愣楞的銜著那半塊桃酥,好半晌才搖搖頭。
不知是說忙得過來,還是忙不過來。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江照也跟著笑。Ţű₃
一咧嘴,桃酥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眾人見我與江照感情甚篤,一時之間也沒了閑話,各人回了各家。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ƭů₂似乎瞧見站在不遠處的江映彎了唇角。
那眼底浮現出的……是欣慰?
9
自那日起,我再未偷過一日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