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跟著姐弟倆磨豆腐做豆花,不論江映說什麼,我都欣然接納。
不為旁的,只為她那日在巷口替我說的那一番話。
畢竟這個世道,一個女子想要保住聲名很難,毀了卻很容易。
我學會了做豆腐,心思也活泛起來。
江家豆腐坊并不只單賣豆腐,還順帶著賣豆花,這是街頭巷尾常見的早點。
豆花滑嫩,若是澆上一勺醇厚的醬汁,便會更添一分風味。
從前江家做豆花的澆頭都是豆干混著大醬炒制的,雖有滋味兒,卻少了些葷腥氣。
尋常百姓吃著或許還覺得尚可,但若是賣力氣的人吃著,便會覺著寡淡。
我想了幾日,琢磨出了個方子。
將新鮮的豬肉切斬為末,再佐以蔥姜蒜調味,在鍋中不斷煸炒著,直到油脂析出,再加入豆干和赤醬翻炒熬煮,最終得到一碗濃香撲鼻的澆頭。
我不善廚藝,便私底下拉著江照按著方子做了好幾遍,確定沒什麼差池后,才告訴了江映。
本以為她會反對,畢竟豬肉價貴,若是做成澆頭,成本便會增加。
我早想好了說辭,畢竟我爹便是賣肉的,想要實惠新鮮的豬肉并不是什麼難事兒。
可沒想到,江映一口答應,半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你們說怎麼做便怎麼做,這鋪子本就是爹娘留給阿照的,自然是你們做主。」
江照爹娘去世的早,哪里就囑咐這麼多了?
無非就是長姐心疼幼弟,想要將這獨一份的產業留給他罷了。
第二日,我與江照便做了新澆頭,因著豬肉價貴,肉末豆花的價也提了一文,賣三文一碗,從前的豆干豆花也照賣兩文錢。
我和江照一開始還忐忑不已,卻沒想到,那新澆頭極受歡迎,不過半個時辰便售空了。
連帶著店里的豆腐也都賣了不少,江家豆腐坊生意竟意外的紅火起來。
江映徹底對我放了心。
她不再日日守著鋪子,閑暇時總是溜到布販那兒同他拉呱,向來潑辣冷淡的姑娘笑得花枝亂顫。
人人都說她不知廉恥,姑娘家家的沒半點矜持。
江映卻不在意,她忙著化紅妝,挑羅裙,會郎君。
從前那些為了生計被她拋之腦后的東西,如今被她一一撿了起來。
有時衣裙上拿不準主意時,她便會來問我。
我便會像她教我做豆腐一樣,耐心告訴她石榴裙該配金簪子,穿月影紗該梳垂云髻。
眼見著兩人越來越蜜里調油,我曉得應該是好事將近了。
月底盤賬后,我拿出一半的盈利,去給江映挑了只種水極好的鐲子。
我未曾戴過,但那玉鐲通體通透,應當是好東西。
可還沒等我送出去,江映便笑吟吟的晃晃手腕,那里已然戴著一只。
該死的,竟叫那李安搶了先!
我有些惱怒,幼時養成的驕橫脾氣又浮了上來。
拉過她另一只手,將玉鐲推到腕上:「那就戴這只。」
10
我嫁給江照的第二年春天,阿姐出嫁了。
布販李安瞧著普通,出手卻并不普通。
他在醉香樓包了席面,又備了八抬的轎子,將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因著江家沒有長輩,所以阿姐便請了我娘替她梳妝。
我娘看著李安出手闊綽,有些憂心忡忡,生怕他是來騙婚的。
阿姐笑著寬慰她:「總歸我是個老姑娘了,要身家沒身家,要身段沒身段,他騙我什麼?」
「再不濟,若是真遇上負心人,大不了和離回來賣豆腐,總不見得青禾會容不下我吧?」
我急急反駁:「自然不會,阿姐便是一輩子不出嫁,我們也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家人。」
話剛說完我便覺出不對,哪有出嫁時說這般晦氣的話的?
我娘也是!說什麼騙婚!
我開始找補:「不論如何,今日是要祝阿姐和姐夫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
阿姐笑得眉眼彎彎,臨蓋喜帕前,拉了拉我的手。
湊在我耳邊道:「從前阿照鬧著要娶你時,我總覺得你不是良配,如今想來,我這弟弟雖固執,卻到底做對了這一件事,也不枉他將你放在心里這麼多年。」
「青禾,方才你說的祝福,也送一份給自己吧。」
說完,喜帕落下,阿姐在歡天喜地的鑼鼓聲中出了門。
唯余我一人站在原地,思緒萬千。
將我放在心里這麼多年,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許久都沒能想明白,傍晚吃完酒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開了口。
「江照,我們從前……認識嗎?」
我們雖同住在甜水巷,但江家姐弟幼時忙于生計,不怎麼跟孩子們玩耍,而我八歲起便被阿娘摁在屋子里學刺繡。
我實在不記得什麼時候同江照有過交集。
江照聞言楞了楞,抬手開始比劃,同他朝夕相處這半年,我早已經學會了看他的手語。
只靜靜看了半晌,又拼湊了些記憶中的碎片,我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這原是一個極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只不過在這個故事里,我是英雄,江照是那個美人。
六歲那年,江照雙親離世,跟著阿姐一同撐起了江家豆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