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和嫡妹收斂許多,只是眼角眉梢到底溢出幾分暗恨。
這些年,我對衛洵。
從那把傘開始,一直都是真心。
如今,就是這柄傘。
被凜冽寒風刮起,在天地間回旋,終是浸沒在湖中。
3
幾日前,衛洵來府上見我。
我來得不巧,撞見喬鳶為他斟茶。
「表姐比我聰明許多,運氣也是極好,當日父親要把她嫁給五旬的忠勇侯做繼室,她倒乖覺,那夜說什麼也要留在山寺,沒承想真被她撞了好運,自此纏上了公子。如今五年過去,她可是日夜盼著嫁入衛府。」
那時衛洵是如何說的,我記得清楚。
日光偏了兩分,照在他捏緊茶盞的手上。
他的聲音透過綠紗窗。
「我若是真想娶她,便不會平白拖了五年。」
那天,我推說身體不適,沒再見他。
五年間為他親手做的羹湯,繡的物件,調制的香,仿佛都成了笑話。
午夜夢回,我總夢到當年我娘纏綿病榻,吐出的血沾濕繡帕。
她一聲聲喚我,聲音凄厲。
「都是娘識人不清,我若為妾,你便為庶出,終生都會下賤地被人踩在腳底。」
轉瞬之間,又夢見大雨之中衛洵抬傘,厭惡地朝我皺眉。
夢醒后,冷汗浸濕了后背。
我終于腦中一片清明。
衛洵,我不嫁你了。
思緒回籠,我挺直了背,掀開簾子走進去。
樓閣之上寒風呼嘯,卷起我的面紗。
一時間,所有人ŧű₌都噤聲了。
衛洵繃直了下頜,他抬眼,視線與我相撞。
眼中有一絲狼狽。
雪花在睫毛上融化,浸濕了眼底。
來此之前,我已將我們的婚書收在袖中。
凝視著那張清俊的臉。
我平靜地行禮。
「衛公子。」
這三個字出口,氣氛有種微妙的緊張。
其余人皆神色不明地打量我和他。
我上前了一步,平靜開口。
「我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告。
「我們二人的婚約,就此作罷吧。」
他握住酒樽的手用力到發白,卻仍云淡風輕地掀起眼皮打量我。
眾人紛紛不敢出聲。
衛洵垂眸望著杯中酒,臉色有些難看。
「為何?」
我疏遠地笑了,將那日的話如數奉還。
「衛公子若是真想娶我,便不會平白拖了五年。
「我雖為女子,卻也有幾分胸襟,若是公子早些告知于我,定不會平白多等五年。」
他臉色發白,錯愕地起身。
「喬枝,我……」
我微笑不改,從袖中掏出那紙婚書,湊上一旁的燭臺上燒了。
衛洵上前走了兩步,又渾身僵住。
他波瀾不驚的神情,一寸寸裂開,死死盯著我,眼尾猩紅。
灰燼落地。
一室安靜無聲。
我后退一步,對著眾人微笑。
「今日便請大家做個見證。
「往后,我和衛公子,再無瓜葛。」
4
當眾燒掉婚書后,我轉身沖進雪中,一個人去了衛家退婚。
那日席間發生的事迅速流傳開來。
這些年我在這里并未有什麼牽掛。
十五歲來喬府時。
我帶著我娘死前最后塞給我的珠釵,和她親筆寫下的醫書。
我將它們保護得很好,連同攢下的銀錢悉數收好。
正要去雇馬時,卻被喬鳶堵在了院子里。
她踹在我的瘸腿上,將我踢倒在地,搶過包袱。
「怎麼,你也覺得自己丟人要走啊?」
我站起身來,又被她一腳踹倒。
「你要走可以,但我覺得你手腳不干凈,偷了喬府的東西!」
她將包袱扯開,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
珠釵掉落在地,我伸手去撿。
她已經一腳將珠花踏碎。
我連忙將破碎的珠釵握在掌心護著,呲啦幾聲響,那本醫書被她撕得粉碎,碎片如雪花從我頭頂落下。
娘留給我的兩樣東西,全被她毀了。
喬鳶嗤笑道。
「一個連自己都治不好的瘸子,還學人家看醫書,跟你娘一樣沒用。」
我氣紅了眼。
一時難以自持,狠狠撞在她肚子上,順勢單手掐住她的脖子。
這一刻,我是真的想掐死她。
身后的雪地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有人拽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到我感覺自己幾乎被掰斷。
他將我從喬鳶身上拽起來。
我回頭,衛洵披著玄色大氅,冷風裹挾積雪隔絕在我們之間。
喬鳶低聲地哭起來。
兩腮的淚花懸而不落,哭得漂亮極了。
「衛公子莫要怪表姐,這原本就是我的不對。」
先挑事的人擺出了完美的受傷姿態。
衛洵蹙眉看著我,滿臉不悅。
「不過是一根珠釵和一本醫書,你至于鬧成這般嗎?」
我的心口猛然被揪住,眼前一時昏黑。
聽到這句話,竟慘然笑了。
「不過是?
「我們已經退親,閣下好像并沒有來管教我的資格。」
定親的第三年,衛洵身患重疾,久病不愈。
我曾以血入藥,只為替他熬一碗藥膳。
他卻嫌惡心,當著我的面將那碗藥倒在地上。
見我瞬間蒼白的臉,衛洵嫌我小家子氣。
「不過是一碗藥,倒便倒了,你為何這副樣子?」
那時,我也曾把「不過是」這三個字咀嚼很久。
曾經我真的以為衛洵會娶我。
但失望原是一點點攢夠的。
我掌心用力攥緊珠釵,破碎的珠花戳得人發疼。
他似乎被我泛紅的眼眶驚住,一時沒有再出聲。
我低頭將包袱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