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你還在恨我。」
平心而論,我該恨他的。
恨他妄下揣測便將我定罪。
恨他薄情,恨我一時錯付的情愛。
恨我在喬府茍且偷生的五年。
但最恨的還是那年我向主母磕頭換藥,最終沒能救下我娘的命。
和衛洵退婚以來,我想了很多。
我娘在死前緊緊抓住我的手。
「娘看錯了人,蹉跎半生,唯一的驕傲便是有了你。」
她眼淚仿佛都要流干了。
「阿枝,你要找個真心待你的好夫婿,才能不受那些畜生欺辱。」
我不斷地做夢。
夢見自己行醫救了無數人,興高采烈奔向我娘,說她的病我有法子治好啦。
她的懷抱很溫暖,但夢醒來,唯有淚千行。
如今再見衛洵。
我徹底明白。
愛的反義并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無足輕重。
12
滿屋的人不知何時被驅散干凈。
燭火噼啪一下。
衛洵枯瘦得像條影子,聲音輕微地顫。
「阿枝,是我對不起你。和我回京城好嗎?你燒掉婚書要和我退婚,我并沒有答應,我的婚書還在。和我回去,我們重新履行婚約。我一定會對你好……」
他說到最后,癡狂地握住我的手。
「你給的所有東西我都好好留著,就像這個抹額,我日日都帶在身邊的。」
我想要掙開,極力控制著語氣中的厭惡。ẗųₒ
「衛公子,我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
門就在此刻被人一腳踹開。
衛照夜的臉冷得像塊冰,眼睛銳利,透著熊熊怒火。
夜風吹起他翩然袍角,像只振翅的鶴。
他幽幽地看著我們扯在一處的手,擠出艱澀的幾個字。
「把我的阿枝還給我。」
衛洵皺眉,冷下了臉。
「你的阿枝?」
衛照夜大步闖了過來,一把將我拽在身后。
衛洵還要說話。
只見衛照夜袖中寒光一閃,直逼他的額頭。
那條我親手縫的抹額,被暗器一分兩截,零落在地。
功力高深,衛洵的額頭連一絲傷痕都沒有。
衛小副將一腳踏上去,將那兩截抹額踩在腳底。
他朝衛洵得意地揚起眉頭。
「不好意思,我失手了。」
衛洵氣急,幾欲嘔血,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衛照夜,你放肆!你不過曾是衛府小小家奴!」
他曾是衛府家奴?
我詫異地偏頭看他。
衛照夜握緊我的手腕,毫不在意地笑了。
「你也知道是曾經。」
銅臺蠟燭的光被晃了一下。
衛洵是名滿京城的貴公子,向來溫潤如玉,此刻清瘦許多,雙目猩紅,看起來有些瘆人。
我不想再起沖突,拉了衛照夜轉身要走。
衛洵拽住我的另一條胳膊,語氣里溢出絲絲縷縷的乞求。
「阿枝,我心中唯有你才配是我妻子。」
我麻木地聽著這句話。
眼中的嘲諷愈發濃烈。
他仍在糾纏不休。
「衛照夜不過家奴出身,縱使如今是個副將,如何抵得過世家門第,你不要被他所騙……」
我甩開他的手,他扯到肩膀的傷處,忍不住疼得嘶了一聲。
血一點點浸濕他半邊袖子。
我抿唇,顫聲道。
「那也是我的事,你沒有關心的必要。」
回去的路上,衛照夜為我撐著傘,我們都沒有說話。
臨近家門,他卻深深吸了一口氣。
「阿枝,我并非有意瞞著你我的出身。
「我只是在等待一個恰好的時機。」
燈火將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那雙眼睛透著一絲脆弱,泛著一抹水色。
竟像是怕被人拋棄的幼犬。
傘大多偏在我這邊,雪打濕了他半邊肩。
我抬手,拂去他肩頭落雪。
平靜問他。
「衛照夜,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他面上難得出現了羞窘的薄紅。
一時間手足無措,不敢看我。
我微笑。
「我好像記起來了。」
13
片刻后,我坐在衛照夜的書房等他。
他擔心我冷,急匆匆去找炭火。
書架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紙被風吹落。
我關了窗俯身去撿,卻啞然失笑。
其中一張赫然是隨手畫的小人像。
頭戴玉冠,長袍皂靴,倒有幾分衛洵的神采。
臉上被人畫了個活靈活現的大烏龜。
空白處寫滿了「偽君子」「叫你定親」「早晚看你倒霉」「陰險無恥」「衣冠禽獸」等辱罵之詞。
字跡很丑,很潦草。
看得出,題字人的文墨水平相當差。
底下寫了落款。
我仔細辨認模糊的墨痕,驚訝地發現,這是七年前了。
正是我和衛洵定親的那段時間。
說來也奇怪,他其余字寫得丑陋,唯有名字寫得漂亮。
竟有些像我的字跡。
衛照夜端著炭盆進來,見我在看那張紙,急忙伸手過來搶。
我笑著問他。
「七年前,我在馬廄見到的那個人,是你吧。」
那時衛洵很愛騎馬。
我偷偷去馬廄看他新得來的馬,想將親手做的馬鞍送他。
不承想卻撞見一個少年被一群人摁住。
任憑旁人如何踹他的膝蓋,他都不愿跪。
想來衛照夜還是個卑賤的家奴,卻生得比權貴家的公子還要好看,難免惹人嫉妒,遭受欺負。
我當時看了不免生氣,禁不住冷嘲了一句。
「人怎麼能跪畜生呢?」
那些人知道我和衛洵定親的身份,一哄而散。
少年低垂著頭,散亂的頭發擋住眉眼。
我問他的名字。
他閉口不答。
也許是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思,我便主動引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