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喬枝,我拿自己的名字換你的名字,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他將頭扭過去,許是覺得難為情,不讓我看清臉。
我蹲在地上用樹枝寫他的名字。
「你不說我也知道,方才聽他們喊你衛照夜,明明照夜可以代指麻雀的意思,你卻怎麼像個踞嘴的悶葫蘆。」
那人挺直了背脊,用余光偷偷看地上的字。
我向他湊得更近。
「照夜也可以是跑得最快的良駒,你不要害臊,出身不好又不是什麼恥辱,只要你心中有志向,假以時日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說完對他粲然一笑,他愣在原地,目送我走遠。
早已遺忘的記憶被撿回。
衛照夜的手僵在原地。
我往后一轉,猝不及防撞進了他懷里。
他就勢將我攬在懷里,不讓我看見他的表情。
溫熱的呼吸鋪灑下來,有冰涼的眼淚流入脖頸。
「后來的我認識了很多很多字。
「但只有你寫過的那個名字,我練得最好。」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唇角微微揚起。
14
那日之后,衛照夜忙于軍營操練。
衛洵倒是來過很多次。
我不搭理他,很多時候他便遠遠站著,盯著我問診的樣子發呆。
衛洵對著我苦笑。
「阿枝,先前那些誤會,我可以解釋,往后我定會百般彌補。」
我搖了搖頭。
「沒關系,你不必解釋,不重要了。」
他有些急了。
「你難道要在燕地待一輩子,永遠不回京嗎?」
我認真看著他。
「我會回去,但不是和你一起。」
我來燕地,從沒有一刻放棄向喬黎復仇。
黑暗中蟄伏的惡犬,只有在敵人最放松警惕的時候才會露出獠牙。
京城,我是一定要回的。
只不過我要有足夠的把握,將喬黎打得潰不成軍。
先帝駕崩時,昭陽長公主輔佐幼帝登基,后自請去燕地守著邊疆,孀居多年,閉門謝客,從不見外人。
我來燕地兩年都未曾見過她。
不承想,臨去京城前,她竟托衛照夜給我帶了帖子。
來的人不止有我,還有各府的女眷。
其中有些姑娘見我來了,親親熱熱地湊過來招呼。
「阿枝姑娘,你腿腳不便,快來我這邊坐下。」
「好些日子沒見,怎麼瘦了許多,我明個去醫館給你幫忙。」
還有人擠眉弄眼朝我打趣。
「最近和衛小副將如何了?」
想到在京城時,我困于喬府無人結交。
到宴席上,必定是千嘲萬諷,風刀霜劍。
現下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暖意。
長公主遲遲未出現,女眷們四散開來去賞梅花。
我尋了僻靜處坐下。
就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孤零零站著,漲紅了臉似乎要哭出來。
我覺得她站姿有些奇怪,仔細一看,身后的凳子上沾了血跡,心下頓時了然。
于是起身過去,用絹帕將那血跡擦干凈。
她羞得眼淚簌簌落下來,細若蚊蠅道。
「多謝喬姑娘……還是別碰那污穢之物了。」
我溫柔地勸導她。
「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也并不污穢,你不必為此羞恥。」
她似是第一次聽這種說法,瞪大了眼。
我將暖爐遞給她。
「你不要害怕,我是個醫女。許多女子都有身體不適的隱癥,或于癸水來時,或于成婚之后,得起病來著實不好忍。」
姑娘緊貼著我坐下來。
「可是為何我從未聽說過這些?」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世間醫者多為男子,她們向旁人難以啟齒,長年累月,也就病得更厲害些。若是通女科的醫者再多些,天下女子也不至于如此受苦。我研習此道,就是為有朝一日將女科傳承下去。」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鬢發微白的長公主目光祥和地看向我。
她微笑道。
「小醫女,你很不錯。」
15
我慌忙要跪下,卻被身邊的姑娘扶住。
「娘,我想要喬枝姑娘替我看脈。」
長公主點了點頭,讓我近前來。
「我雖鮮少出門,也聽聞燕地有個很好的小醫女,沒想到就是你退了衛家公子的婚呀。」
我這才注意到,衛洵就站在長公主身后。
他的目光一直怔怔地停在我身上,許久都未回神。
長公主察覺到了。
不由得搖頭嘆息,拿手指戳了一下他額頭。
「你這個孩子啊,眼盲心瞎,竟也有把珍珠當魚目的時候。」
衛洵自嘲地笑了下。
長公主拉住我的手腕。
「好孩子……」
她對我揚起一個慈祥的笑容,溫聲問我。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
我訝異抬頭,聽見自己的心臟雀躍狂跳。
從長公主府上出來已經很晚了。
在燕地的兩年,我一點沒敢忘記喬府那些仇怨。
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跟衛照夜開口。
今夜很冷,巷口卻有人提著油燈在等我。
衛照夜的睫毛上都凝出了霜。
我和他并肩朝家走,沉吟片刻,終是告訴他。
「我要回京城辦件事。」
他半晌沉默不語,將我的大氅松掉的繩結系緊。
我偷覷他,卻撞進那雙笑眼里。
「我也會隨行保護長公主回京。
「早就猜到你會有回去的一天,所以提前求了恩準。
」
我頓時悟了,撲過去打他。
「好啊,你瞞得真嚴。」
他順勢將我的拳頭包裹在掌心。
「我不會阻止你做下的任何決定,有些事只有你自己親手去做,才能解開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