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失力般跌坐在堂下,當場嗆出了一口血。
他顫抖著手指向我,唇角溢出血絲來。
「逆女,早知如此,我定不會讓你們母女活到今日。」
圍觀百姓紛紛大罵他狼心狗肺。
長公主高坐堂前,一直到方才都未出一言。
現下終是怒而起身。
「如此不堪之人,怎配為父為官!還敢堂前挑釁,來人!將他革職查辦,杖打五十收押獄中!」
我連忙叩首。
「還有一事求殿下恩準。」
手中鋒利的匕首劃破了掌心。
大片血跡順著手掌蜿蜒,很快沾濕了我的袍角。
「臣女今日歃血還父,望殿下允我和喬府斷絕關系。」
衛照夜從人群中來。
他后背滿是被鞭笞的傷痕,跪在了我身邊。
「臣和阿枝兩心相許,她要還的血,我替她一并還了。」
長公主爽朗笑道。
「準了!」
我微笑著拜了下去,大聲道。
「謝殿下恩準,從今往后,我便是沈家阿枝了。」
20
喬府被抄,柳氏還在病中。
柳氏的娘家怕牽累自身,自然是坐視不管的。
喬鳶被柳家送到了莊子上。
我當初寄人籬下體驗過的那些臟事,都會一一回報在她身上。
柳氏病得太重。
草席裹身,在破廟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喬黎被流放的那日,沿路的百姓紛紛朝他丟穢物。
讓他簡單地死去,實在是便宜他。
三千里流放路,他哪怕有命活著走到那里。
等待他的也是無窮無盡的折磨。
我想放肆地大笑,可眼淚卻先一步奪眶而出。
曾經我好討厭去學醫術。
明明一樣的年紀,別的女孩子還在娘懷里撒嬌。
但那次,我寫錯了藥方,娘將我掌心打得流血。
我氣不過,離家跑到了京城,恰好撞見喬黎摟著柳氏,俯身將一支精美的ťů⁸簪子戴在她頭上。
我隱在人群里,聽著他用了十兩銀子買這簪子,博來美人一笑。
可我娘呢。
她只有一支陳舊的珠釵,平日怕摔壞,都拿荊條挽著頭發。
這一幕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好討厭,好討厭我和娘啃著冷饅頭, 喝著白菜湯。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討厭學醫了。
娘什麼都不知道, 只在夜里偷偷進我屋子里。
將我蹬開的被子掖好。
把冰涼的藥膏涂在我手心,吻著我的額頭, 一遍遍對我說對不起。
她不知道我醒著。
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情愿她什麼都不知道。
我閉著眼苦熬的那些日子, 都會夢到, 我帶著我娘驕傲地昂頭走過長街, 在別人羨慕的眼神里, 為她買下最昂貴的首飾。
可是,她死了。
后來我吃過很多山珍海味。
但最懷念的, 還是當初我和娘頭對頭, 吃的同一碗白菜湯。
21
我遙遙望著遠處天際。
身后的禮官將官袍小心放在桌子上。
紫檀做的桌木被陽光照得發亮。
長公主任命我為女醫官, 教一些孤苦無依的女子醫術。
若是有官家女眷想學, 自然也是歡迎的。
越來越多的女子不再為隱癥羞恥。
長公主欣慰地祝ṭũ̂₊愿我, 將來有一天, 可將醫館開遍天下。
衛洵自請離京去別處赴任。
這一去, 不知何年才能回京。
臨行前,他敲響了醫館的門,想要再見我一面。
我沒有開門, 隔著門扉和他道別。
「那日府衙, 多謝你愿意幫我。」
衛洵的語氣苦澀,帶著壓抑的呼吸。
向我回憶著之前的五年過往。
我閉上眼。
「昨日種種, 譬如昨日死,那些事我已然忘了, 衛公子也忘了吧。」
門外的聲音漸漸消失。
再開門的時候,檐下靜靜掛著一本醫書。
是兩年前被撕碎在大雪里的那本。
被人仔仔細細烘干后一點點粘回。
可上面的字跡終是暈開了,碎裂的痕跡也無法完好如初。
扉頁是我娘的名字——沈芙。
而現在,我是沈枝了。
春日的最后一場雨終于過去。
我給娘重新修繕了墳。
衛照夜得圣上愛重,留在京城做了統領。
他跪在墳前,在替娘燒紙。
我望著碑上的名字, 淚水模糊了雙眼。
「娘, 你看到了嗎……可以放心走了。」
一只春蝶撲閃著翅膀飛起, 溫柔地輕碰我面上的水痕。
像是誰的手在輕柔擦去。
蝴蝶紛飛著, 又停在了衛照夜的指尖。
像是輕輕抱了他一下。
我不由和他相視而笑。
嘆隙中駒,石中火, 夢中生。
那年我爬了三千臺階,登上西郊佛寺。
檐角的風鈴在晚風中叮嚀, 此起彼落,敲叩著緣起緣滅。
我在蒲團上跪下許愿。
一愿母仇得報。
二愿如意郎君千歲。
三愿天下承平,河清海晏。
忽有一縷風穿堂而過。
額角發絲起伏, 我不曾聽見, 塑像背后,有人低語。
「她所求成真, 便是我一樁心愿。」
問菩薩為何倒座,嘆眾生不肯回頭。
只是恰好。
所有的歧途, 都在把我們引向彼此之間。
番外
沈枝最近讓衛照夜多學點文墨,省得在官場鬧笑話。
想到衛洵三歲便能作詩,是上京有名的才子。
衛照夜心下難免不忿。
于是憋著氣在書房苦坐了一夜學作詩。
次日沈枝來的時候, 他已經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手下墊著一頁紙。
上面有首絕世好詩《詠洵》:
洵,洵,洵。
想拐我老婆。
看我放個屁。
呲ƭù₁他二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