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他期盼著一束光。
在聽晚姑娘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偷偷在意了她好些年。
他猜,倘若有她在側,從此,自會星河長明。
18
催眠師終于抵達京都。
自那日抱過沈慕塵之后,我已經兩日沒有見過他了。
他讓我見催眠師之前,神色難得鄭重。
他這人有多面,是世人眼中的羅剎,但在我看來,就是個風流紈绔。但此刻,卻又格外肅重。
「一旦催眠,極有可能讓你想起從前的記憶,而那些記憶……未必很美好,你當真下定決心了?」
我點頭:「沈大人,一個人越怕什麼,就要去面對什麼。不然,此生都會活在恐懼中。我改日送你一條狗。」
沈慕塵臉色一變,陰陽怪氣:「倒是你勇敢。」
我輕笑:「那是自然。」
有些事,總該弄清楚的。
我不可能永遠活在未知中。
催眠師是個苗疆女子,眉目英氣颯爽,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她叫白苗。
白苗先是打量了我幾眼,這才對沈慕塵打趣道:「就為了她,你不惜用掉我對你的承諾?」
我插話:「這是什麼意思?」
沈慕塵輕咳,暗示白苗閉嘴。
這女子心直口快,直言:「我欠了沈大人一個恩情,許諾會還他一個承諾,他用承諾兌換一次催眠術。」
我「哦」了一聲。
白苗以為我在輕視她,又說:「我可是苗疆圣女,我的一個承諾,在關鍵時候可以救人性命。你到底懂不懂這個承諾的重份量?」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但表面上并沒有多大反應。
可顯然,白苗是個感情充沛的女子,她甚是激動:「你還不懂?這說明,沈指揮使大人很在意你。」
她非要說得這麼清楚麼?
我抬眸看向沈慕塵,他眼神躲閃,耳垂泛起淡淡的紅。
這……
都睡過了,他何至于此?
我原先還以為,像我與沈慕塵這種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不會在意這些事。
沈慕塵岔開話題,催促:「少廢話,開始吧。」
我平躺在了榻上,白苗點燃一種特制熏香,她手握一塊銅制羅盤,在我面前左右晃動。
很快,我便逐漸陷入無意識的混沌中。
19
眼前火光漫天,煙熏火燎。
廝殺聲、叫喊聲、痛苦呻吟聲……不絕于耳。
「棠兒!棠兒快走!別回頭!快走!」
我撕心裂肺的大喊,喉嚨里沁出血,無助和后怕將我湮滅。
「母親、嫂嫂……」
鎮國公府的門楣被火焰吞噬。
煊赫一時的將門世家,從此淪為灰燼。
母親和嫂嫂不堪受辱,自盡了。
我的唇鼻被人捂著,有人在我耳畔低語:「棠妹妹,我帶你走!」
鎮國公府楚家通敵叛國、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鎮國公父子下落不明、楚家滿門抄斬……
所有的記憶連成一串,終于,徹底清晰了。
窒息感將我撕碎。
我像擱淺的魚,瀕臨死亡。
「醒醒!楚棠!聽晚!你快醒醒!」
我是被沈慕塵喚醒的。
此刻,一睜眼,就見沈慕塵和白苗直勾勾盯著我。
白苗手里拿著帕子,上面沾了血,她道:「你吐血了。此前,你大抵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才導致封閉了記憶。如今突然都記起來,難免不適。」
我的眼淚止不住,渾身顫抖。
我像沉浮在大海之上,很想抓住一塊求生的浮木。
可我終究太高估了自己,原以為自己刀槍不入,卻不想只是一腔孤勇。
我什麼都沒說話,圈住沈慕塵的脖頸,一把將他抱住,我埋首嗚咽:「沈大人、沈閻王、沈慕塵,我好疼啊。
」
好疼、好疼……
父兄、母親、嫂嫂們,都曾是那麼鮮活的人,我忘了他們這麼多年,忽然想起來,宛若隔世,卻又像昨日才見過。
20
我哭了許久,鼻子里冒出了泡泡。
沈慕塵沒有推開我,只是靜靜的看著哭。
我腦子里嗡嗡響,聽見沈慕塵對白苗說話:「你出去。」
白苗氣得跺腳:「我好歹是苗疆圣女,豈容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她……到底想起了什麼?」
沈慕塵再次低喝:「出去!」
白苗就是個不好惹的女子,轉身之際,氣呼呼揚聲嚷嚷:「這位姑娘,告訴你一個秘密。沈大人此前還寫信給我,詢問過半月癲的解藥,但他這次見到我后,又暗中警告我,不準研制出解藥。他居心不良!」
言罷,白苗噠噠噠走出了屋子,還哐當關上了房門。
我原本還沉浸在極致的悲切之中,忽然就哭不出來了。
我與沈慕塵對視,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目光不自覺的躲閃,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沈慕塵轉移話題:「你……到底是什麼人?現在都想ŧù₋起來了?你的那塊玉佩不似尋常物,你應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再算著你走丟的時間……」
我打斷他的話:「我是鎮國公府楚家的二小姐。」
我沒有隱瞞,不知哪來的自信,竟覺得眼前人值得信任。
若不信他……
這世上,我又能信誰?
我沒有家人了。
全族都沒了。
楚家是不可提及的存在。
當年楚家血流成河,就連宮里的那位淑妃娘娘也被賜死,唯一留下的血脈,只有七皇子蕭鈺。
無人知曉,楚家的二小姐還活著。
沈慕塵眉頭緊蹙,喉結吞咽了幾下:「你竟比我還慘。
」
我:「……」
這家伙和我比慘?
何至于此?!
沈慕塵又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