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沒想到,他們不是來陪成安最后一程,而是直接要銀子。
「我兒子是為了救人才受傷的,那人家不是有錢嗎,讓他們給銀子,十、五,不,要一百兩。
「給了銀子,我們立即帶成安回去,他生死都與趙家無關,我們也絕對不會上門去鬧。」
管家沉著臉勸:「成安還有得救,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我自己的兒子,我能害他不成?再說我生他一場,如今他救不回來,能為我們賺來一筆養老銀子,也算是他報恩了。」
「……」
這是人話嗎?
他們把成安置于何地?
帶回鄉下去,能給成安醫治?指不定前腳到鄉下,后腳就捂嘴悶死成安。
管家默了片刻后道:「這事,我得去問太太。」
管家邁步出去,屋子里除了成安,就是成家人和我。
成安他娘惡狠狠地瞪著我。
見我穿著體面,又瞧見我手腕上的銀鐲,罵罵咧咧地就想上來撕扯我。
我反手一巴掌扇她臉上。
「你敢打我?」
成家人齊齊怒恨地看向我。
「打你怎麼了?我這條命本也是他救的,報恩就該徹徹底底。成安要是死了,我不介意殺幾個成家人給他陪葬。」
我說著從袖子里抽出剪刀。
大剪刀,嶄新又鋒利,明晃晃的確實有些瘆人。
「你們算什麼玩意,認不認我我壓根不在乎,成安認我就行。我要他留在趙家,該怎麼治怎麼治,治不好是他的命。你們為了銀子想把人帶鄉下去,也要問我答應不答應。
「我見過最多的便是死人,更不介意親手送幾個人上西天。」
成安爹、兄弟張著嘴沒說話,顯然是被嚇住了。
成安娘愣了愣后開始哭號:「作孽啊,他好心救人,竟是救回來一個攪家精。」
「我命苦啊,竟攤上這麼個傻兒子。」
我實在煩聽這種鬼哭狼嚎。
一腳踢翻凳子,怒喝出聲:「閉嘴,再哭號一聲,我直接送你上路。」
「成安若真救不回來,賠償的銀錢我分文不要。但你們若為了銀錢,想把人帶回去謀害,我絕不答應。」
「他是我兒子,我就要把他帶走。」
這麼說,是沒得商量了。
9
趙太太紆尊降貴過來小院,成安娘立即哭著說我欺人太甚,心腸黑、心肝壞。
趙太太瞥她一眼:
「云浮進府的時候,成安便說過是他媳婦。這滿府都知曉且認定的事情,你們不認?
「且成安還請成氏族長寫了婚書。衙門蓋印,一族之長、官府都認的事情,你們不認?
「你們也不用急,成安是留在縣城由云浮照看,還是被你們帶回鄉下,你們一個人說了不算,等成氏族長和衙門來人,你們能保證把人接回去,拿著賠償的銀錢,將人照顧好,那這事便算了。
「決不能因為你們是他爹娘,就可以隨意決定他的生死。
「謀人性命,即便是親爹娘,也是犯法,且罪不容誅。」
趙太太的話,把成家人震懾住了。
成安爹連連說他們不敢的,成安再怎麼說都是他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哪有不疼的。
想接回去也不過是怕成安萬一熬不過來,親人能送他最后一程。
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趙太太沒有反駁,只說讓我收拾東西,把屋子騰出來給成家人住。
晚上由成家人照看成安。
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才知曉。
是親人,還是仇人,也只有躺在床上的成安心里最清楚。
我拎著包袱跟在趙太太身后。
或許,我從來沒有看清過她。
我以為的陰謀算計,可能沒有那麼多陰謀。
「太太,婚書……」
「哪里來的婚書?成安他想不到這些的,但于趙家來說,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爹娘吃相太難看,毫無人性可言。成安是趙家長工,雖說銀貨兩訖,但他這次卻是為趙家立下大功,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被成家人帶回去,死得不明不白。」
趙太太看向我。
「云浮,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麼留下你嗎?
「首先,我們同為女子,這世道對女子太過于嚴苛,我若不留下你,你能去哪里?如何落腳?
「當然,你廚藝十分厲害,去哪里都能過得很好。我留下你,也確實做了很多考量,但前提是,你是女子,我們都是女子。」
我看向趙太太。
倒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原因。
這原因,讓我覺得,她忽然就高大了。
比給我更多打賞,還讓我覺得,她是一個好人。
也讓我明白,我和她之間的差距。
在眼界、在心胸、在情懷,我都不如她千萬分之一。
「我與你說這些并不是想你如何如何報答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可以依靠的不只是成安。
「你應該更強大,從而依靠自己。」
我聞言直直地看向趙太太。
我從來沒想過靠成安。
從早些年,我就明白這世上誰都靠不住,除了自己和攥在自己手里的銀錢。
近來又覺得,權勢、地位也不可缺少。
但我這般普通女子,能得到什麼權?從哪里去謀權?靠男人嗎?
若是如此,那我寧愿活得謙卑、謹慎,活在塵埃里,至少能有點屬于自己的小小的尊嚴和自由。
所以盡管趙太太說了這麼許多,我也很感動,但我依舊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