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將至,我與奶奶視頻。
我讓她照顧好自己,別總把死掛在嘴上。
奶奶慈愛的臉卻瞬間面無表情:
「這個話題非常敏感,我還不了解這方面的信息。」
說完,視頻被迅速切斷。
我怔在原地。
下一秒,我爸打來電話。
我按斷后,他又發來一條信息:
【別回家。】
1
我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遲疑了幾秒,按了掛斷鍵。
上次接我爸的電話,還是三年前。
當時我剛換了一份月薪過萬的工作,他電話過來,第一句就是要錢。
「吳佳佳,我供你讀完大學,你掙的錢不都是我的?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快點打錢,不打就別回來了!」
我緊緊咬住嘴唇,努力讓聲音不帶情緒。
「不回就不回,你以后都別想見我。」
掛斷電話,大哭一場。
自那之后,不管是過節還是放假,我再也沒回過家。
但是此刻,我更擔心奶奶的身體。
我是奶奶帶大的。
如今,她年事已高,獨居在村里,還患有糖尿病。
她剛才說的話沒頭沒尾,難道是阿爾茨海默?
我越想越焦躁,給弟弟發去信息:
【吳天賜,奶奶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對話框上,【正在輸入中】的字樣不斷地出現又消失。
五分鐘后,他終于回了:【挺好的吧。】
我:【什麼叫挺好的吧?奶奶怎麼樣,你平時到底去沒去看她?】
弟弟不回了。
我打電話過去,他半晌才接。
「喂?喂?你大點聲?」
電話里一陣動次打次的背景音,他好像在蹦迪。
我大聲問她奶奶的情況,他答非所問地敷衍了幾句。
末了,找了個借口就把電話掛了。
「姐,信號不好,掛了啊。」
下一秒,我爸發來一條信息:
【別回家。】
2
我緊緊地抓著手機,氣不打一處來。
忍不住腦補出奶奶因為失智,踉踉蹌蹌走失在田埂里的畫面。
憑什麼不回家?
我不再猶豫,迅速買好了高鐵票。
我家在某偏遠省份的山區,回家要高鐵轉綠皮車再轉大巴。
一上高鐵,我忙不迭地給奶奶發信息:
【奶奶,我今天晚上回家陪你過中秋。】
我已經三年沒見奶奶,本以為她會驚喜萬分。
沒想到她一反常態,連發了幾條語音。
【妮兒,你不是工作忙嗎,回來干什麼?】
【不用擔心我,你每個月給我打的錢都夠用。】
【別回來,你回來我還得忙活呢。】
我一再撒嬌,她卻突然說:
【不要回家,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策。】
語調冰冷,與昨天視頻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反復播放這段語音,心里越來越疑惑。
想起昨天的對話,又試探性地說:
【奶奶,你不能因為生病就想著死,你會長命百歲的。】
她的音色瞬間恢復:
【不死啦不死啦,知道我妮子擔心我。】
看似正常的回答,與昨天的她大相徑庭。
但是,我心底卻開始打鼓。
感覺好像是,她用了一天的時間,才學會如何回復【死】的話題。
而阻止我回家的那句話,她還沒學會。
3
一路上,我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直到太陽西斜,大巴車駛到鎮上。
我望向窗外,心里吃了一驚。
我們鎮地處偏僻,前些年像我一樣的年輕人紛紛外出打工。
但是三年不見,鎮上可謂煥然一新。
泥濘的土路換成了整潔的柏油路,街邊的商戶也多了起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街上的年輕人好像也比以往多了。
大巴駛過鎮中心的時候,我還見到了一棟頗為氣派的辦公樓。
難道是大學生返鄉創業?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一個噩耗沖昏了頭。
奶奶住院了。
這個消息是弟弟告訴我的。
當時我剛在汽車站下車,迎面就撞上了他。
他滿臉悲傷地抱住我:
「姐,你可算回來了。」
他說,昨天奶奶與我視頻之后,就突發肺炎住院。
病情發展很快,上午她還能跟我語音,下午就已經住進了 ICU。
弟弟嘆了口氣。
「奶奶不讓說,怕你擔心,誰知道你非要回來。」
一到醫院,我就飛奔到 ICU。
隔著玻璃和紗簾,我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全身上下插滿了管。
但是距離太遠,她的臉我看不真切。
正想進去,卻被一個醫生模樣的人攔住了。
「病人情況危急,現在不能探視。」
我剛想問病情進展,背后傳來一聲號啕大哭。
我回頭一看,是我爸。
4
我爸吳來,從來不是什麼好父親,更不是孝子。
我八歲那年,長期被他家暴的媽媽終于忍無可忍,一夜之間一走了之。
家里沒了女主人,他更是放浪形骸,不著家了。
我跟弟弟餓得嗷嗷直哭。
但是弟弟是我們這一支「繼承香火」的獨苗,有叔叔伯伯的接濟和偏愛。
我就不同了,不到半年就餓得面黃肌瘦。
奶奶不忍心,才把我接去同住。
自那之后,我們祖孫倆的生活,他更是不聞不問。
但是此時,他的哭聲如雷。
難道真的是良心發現?
我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抬頭:
「佳佳,這 ICU 貴啊,醫藥費要 10 萬,我哪有這麼多錢?」
他哭聲雖大,臉上卻沒有半點淚水。
我心里冷笑,他還是他,腦子里只有錢。
「這些年我每個月都給奶奶打 2000,那些錢呢?」